弥彦坐在床边,静静地注目着伊红妆沉睡的面容。偶尔有两根青丝调皮的垂下来,他便细心地捏去。
里屋扯着一张大窗帘,遮住了阳光,阴影绰绰,横斜投射。只凭借斑斑驳杂光影勉强瞧见屋内一张大床之上卧着一位妇人,披散着长发,衣襟不整,趴伏在床上捂着面颊。那妇人肤色甚是苍白,在一团黑魆魆中格外眨眼。这场景颇为阴森诡谲。
“娘亲,我来了……”弥彦柔声对着床上妇人说道。
伊红妆抬起头,露出一张天人般的容貌。
她的眉很弯,长眉连娟,直入鬓角。细长凤目朦胧惺忪,待眼睫稍睁,却猛然见到眸子之中一对双瞳诡谲如妖。鬓云乱洒,****半掩。一双鬼眸双瞳直勾勾盯着弥彦,四只眼珠子像是寒潭,眼睛却是眨也不眨。
弥彦温柔地拿起毛巾,蘸了蘸温水,细细擦拭着那张天人容颜。
“成德皇没有要我的命,他想要得到另外的东西。可是他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我一直都猜不透……娘亲,你能告诉我么?”弥彦直呼着成德皇,并无太大顾忌。
伊红妆只是把那双鬼眸垂下望着弥彦,眸光里闪烁着奇异的色彩。
弥彦伸出食指抚摸着伊红妆的眸子,伊红妆没有躲闪,阖上眼睛,任由他摸着。这幕场景,似乎回到了十六年前的夜晚,伊红妆摇着婴儿车,哄着弥彦睡觉。就在那时,伊红妆许诺要将那尊九五之尊的位置给予弥彦。
可到了现在,她落得半生不死的下场。而弥彦,却在这皇宫之中苟且偷生,忍辱负重。
这人世间的变幻莫测,且不是很奇妙?
弥彦深深地将伊红妆揽入怀抱,唯有贴近她的肌肤才能使弥彦彻底放下一切恐惧,放下所有的心机。获得那丝难得平静。
“他是九五之尊,是生杀予夺的帝王。天命所归,人道至尊。就算是打破凡人关,长生不死的神仙一流也不敢小窥与他,都得礼让三分……他手握百万雄军,威慑蛮夷,万邦来朝。如此权势泼天,为何却唯独对我虎视眈眈?就算他隐藏的极深,我也能看出他眸子中的那丝戒备……他为何要戒备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他戒备?”弥彦说着,手握着伊红妆的盈腰越发用力。
“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啊!我的母亲大人……”
弥彦叹息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又复为平静。怀抱着伊红妆的手慢慢松开了,从怀里拿出一封洁白的信笺。仔细审视,一丝一毫都没有漏过。
信封之上并无字迹,只有洁白如雪。但在灯光之下轻轻摇晃,却能从中映出一片幽蓝的光晕,散发着神秘莫测气息。
弥彦伸出手想要撕开信封,却无论施展多大力道都是徒劳无功。仔细查看,在信封的开口之处,画着一个稀奇古怪的篆字。并不是文字,像是符箓。
“这信并不是一个好接的物什,可却是我现在唯一的出路!”弥彦摩挲着信封,心中一片淡漠。“太多人想要我的性命,我若是继续在皇宫呆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死。就像是皇后每日给我喂的毒药……还是等我有了资本,可以回来的时候再来讨回一切该属于我的东西!”
“可我若是真得借璇玑斗剑宗抽身离去,你便就只能带着这皇宫之中……现在经过这一场宴席,所有人都撕破了面皮,香贵妃也许可以庇佑一时,并不能保佑一世!”
弥彦思索着这个难以解决的难题,突然间一个幼时异想天开的念头浮上心中:“若你能随我一起离开这座食人血肉的囚牢该有多好?……”
“也许并不是奢望了,而是可以实现的事情!就是看成德皇可以容忍我到什么时候……”
弥彦冷笑,望见伊红妆平静似是沉睡的面容,不由露出一丝奇异的心境。他抚摸伊红妆的香腮,用着一种淡漠而又坚定的声调说道:“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算计,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阴谋,我会尽一切的能力去帮你完成!哪怕是万劫不复,我也会帮你……”
“便是让我死了,也无所谓了……”
璀璨星空之下,阴谲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幽然叹息。随即便没有任何声息。
……
“陛下开恩啊!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家殿下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了……娘娘,奴才算是不负所托了!”老福叔终于知晓了冬至大宴上成德皇对弥彦的举动,不由老泪横流。
“殿下可以随那些仙长去学修行,那可是大福德啊!想那些仙长一个一个神通无量,长生不老的模样,我家殿下若得了其中一成本事,日后也能成就一番伟业。娘娘便是重回内宫也是自然然的事!到了那时,啧啧……”老福叔心底里越是想日后好日子越是兴奋。
“对了,殿下不日就要起程了。我得尽早替殿下准备好衣物……殿下此次去学修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如让小赵也随殿下一起去了。平日服侍殿下穿衣洗漱、浆洗衣服!免得劳累了殿下去做这等奴婢之事……不妥不妥,若是小赵服侍殿下去了,那娘娘谁来照顾?还是请陛下多赏赐几个宫女侍婢下来罢,反正是我家殿下圣宠正旺,这等小事也就是手到擒来……”
老福叔心里念头丛生,在院子里团团乱转,却都是瞎操心,并没有真个忙活什么。
正巧,弥彦这时侍候伊红妆睡过之后走出了门。望见老福叔在院子里兴奋的来回走步,不由开口唤道:“老福叔!”
老福叔抬眼一看,见是弥彦,连忙上前说道:“殿下什么时候启程?我好去拾缀拾缀。”
“哪能有这么快,好歹也能等过了一两天罢!”弥彦见着老福叔忘乎所以模样,知道他在为自家高兴,不由生出一阵暖意。
于是柔声说道:“我弥彦有了今日,确实是多亏了老福叔……”
“殿下说哪的话……”老福叔听了弥彦的话,终究忍不住心底里的那丝欣慰,又是老泪横流起来。
弥彦握着老福叔满是老茧、干枯削瘦的手掌,语气有些哽咽:“当年弥彦方才八岁之时,天寒地冻,冰封三尺。老福叔为了给我们娘俩,硬是跪在内务府求了一晌午,求来了半铲火炭。却全都给了我们取暖,自个儿却寒气入骨,落下了一身的病……”
“殿下,别说了!这都是老奴分内的事……”老福叔眼泪止不下的掉,手掌颤巍巍地攥住弥彦的手。
“这皇宫之内弥彦谁也信不过,唯独能信的,只有老福叔和娘亲一人。”弥彦说着,慢慢放缓了声音。“现在,我要随了仙长去修行。是在放心不过娘亲和老福叔,所以希望你们能随我一起去仙山!”
话刚说完,老福叔便大惊失色,“怎么能如此?娘娘身为贵妃,岂能擅自出宫……”
还未等他说完,弥彦便打断了老福叔的话:“此事我自有计较,皇宫之内想取我娘俩性命之人数不胜数。弥彦只好出此下策!况且,我将要入了仙门,那些宫令也是拒不到我身上!”
老福叔存疑忖测良久,他到底还是奴才做了一辈子,从未想过违背祖宗法令。到底还是对伊红妆的忠心大过一切,咬了咬牙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老奴就舍了这条贱命去伺候娘娘罢!”
“老福叔何须如此?你先去收拾细软,一切从轻。不甚贵重的,便不去带了……我想这几日赵钗是不会再来了,你也务必透露出去此事!”弥彦嘱托道。
……
“那小贼气煞我也!若不是我顾忌他皇子身份,一身法力只敢动用一分,怎会落了他下风!还险些被他一剑斩伤了身子!”方才在殿上口吟咒法的女弟子一嘴银牙狠咬,怒火中烧喝骂道。
想她夏盈柔乃是璇玑斗剑宗真传弟子,自小苦修门中真传五大法决之一的《太焕极瑶剑诀》。短短十年功夫就铸就了一颗‘寒霜金丹’,虽不算惊才绝艳,也是天纵奇才,世间罕有。那里吃得如此大亏,心底里早就不知恼成什么模样。
一旁在殿上使飞剑刺弥彦的女弟子李慕颜在旁劝说道:“师妹何必生这等闷气,坏了身子?我看那个弥彦虽然不曾修成法力,却有一身大气魄。非池中之物、等闲之辈!更何况他马上便要入了我门,也算是师弟。何必与自家人置气?”
李慕颜心胸开阔,虽然在殿上被弥彦折了自家面子,却并不气恼。反而被弥彦那句‘杜鹃不啼杀之’动容,反而对弥彦颇有几分善意起来。
李慕颜是夏盈柔师姐,一师之徒。也是习得《太焕极瑶剑诀》,不过修为却比她深厚数倍,早就修到‘金丹大成,固若金汤’地步。一口‘星瑶剑’也是门中赫赫有名。被长卿子引为门下第一弟子。
“能有什么出息?他是大康皇子,我派决计是不会传他真传。最多给两部旁门散派的三流功法罢了!修行之路何等艰苦,凭借三流功法能够成什么气候?就算他日后成了皇帝,也只不过是个凡人……”夏盈柔小声嘀咕埋怨道。
“噤声,勿要多嘴多舌!”一旁长卿子眉头一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