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左转右拐便到了繁盛的源华街,季泽怀中揣着暖炉,透过被寒风掀起的车帘,看到了街道两旁熙攘的闹市。
除夕将近,整条商业街到处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大红灯笼高挂在鳞次栉比的店铺门面上,映照的整个天际都被染成了大红色。
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嗔怒打俏的从马车边掠过,蛾儿雪柳,笑语盈盈,暗香扑入鼻中。
“停下!”季泽毫无预兆的撩起车帘,怀中的暖炉因他猛然起身而滚到车轱辘底下。
马夫勒紧绳鞍,车慢慢停下来。
“怎么了公子?”莫忘尘靠在车篷的前的木板上,面带疲色的回头,眉心的朱砂与他现在的状态一样,黯淡下来。
“今天晚上先不回府,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莫忘尘跳下马车,黑色的长衣顺势掀起一阵冷风,“是。”他从车轱辘底下找出已经摔碎的镂空小暖炉,呈给季泽,“公子,这个已经坏了。”
“无妨,”季泽无所谓的摆手,“我要去办点事,你不要跟着我,一个时辰后在醉春楼门外等我就行。”
季泽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朝着媚笑打俏声最爽朗的醉春楼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刚刚看到那个搂着一名柔若无骨的男子走入醉春楼的人,背影好像自己的大哥。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不管怎么着,想着会有这种可能性,季泽心里总归是疙疙瘩瘩的放心不下。
在二楼包下一间厢房,点了两壶酒和几个小菜,季泽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随着一声沉闷的木轴旋转声,灯罩中的烛火轻摇了几下,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扑入鼻中。
“姵姨,近来可好?生意看起来挺兴隆的。”季泽放下筷子,颇为玩味的咋了咂嘴,“就是菜有点咸,盐放多了。”
浓妆艳抹的女子紧挨着季泽坐下来,掩嘴大笑,“小泽,进宫才多长时间,怎么,口味变淡了?还是说宫里的菜色都是以清淡为主?”
季泽附和着她微微一笑,呷了一口酒,“还好吧,跟在牢狱里差不多,到了时辰自会有人给送饭菜,倒也落得个清闲。”
姵姨脱去了裹在身上的貂裘披肩,脸上也神情也严肃起来,她看着用手指蘸着酒在桌面上乱画的季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泽,别告诉我你跑醉春楼里来只是为了蹭顿饭吃,而且我也听说你那无所不能的爹似乎病倒了,呵,病的还真是时候。”姵姨自己倒了一壶茶水,慢慢品着,意味深长道:“要不然,皇上也不会放你出宫吧”
提起季舜广,姵姨的脸上多了几分嘲讽之色,厚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其中的鄙夷。
“我大哥有没有来这里?”
“你大哥?”精致的白瓷茶碗在手中转动几圈后轻轻放下,姵姨仔细想了想后道:“今天出入的人太多,我没细看,再者说你大哥是镇远大将军吧,应该不会来这种风月之地。”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季泽懊恼的低下头,可是那个背影也未免太像了,还是放心不下。
“姵姨,你再仔细想想,我大哥长得很魁梧,一般人都没有他长得高大,他的眼角下面有一处很明显的刀伤,一直从下眼睑延伸到耳际。”
“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那他现在在哪儿?”季泽有些失控的站起来,太不可思议了,爹病倒,以大哥的作风,他应该会不眠不休的守候在爹的床榻跟前,寸步不离,知道爹的病完全康复。而现在的情况是,他舍弃着家中的重病之人,正在这种秦楼楚馆里寻花问柳,和某个不知名的男妓风花雪月着。
“容我想想,好像是在……”
“有人闹事了!快来人啊!啊!”一阵惊叫后声音又消沉下去,声音好像是从最里面的厢房里传出来的。
“走,瞧瞧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主儿赶在老娘的地盘上滋事生非。”卷起手中的花手绢,姵姨扭了扭腰肢,又恢复到老鸨的一贯作风。
事实证明,那个不长眼的主儿就是季泽的大哥——季尧。
屋中一片狼藉,柜子翻着,箱子倒着,各种碎瓷片铺了一地。若非亲眼所见,打死季泽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醉的眼神浑浊,嘴里打着嗝还一直骂骂咧咧的砸着东西的人会是他大哥,那个在他的印象中一直保持着沉稳淡然形象的人。
找了个能插脚的地方走进屋,季泽摇了摇那个抱着酒壶躺在地上的人,“大哥,醒醒,我是泽儿。”
“啧……这一屋子的东西全让他给毁了,我算算得多少钱。”姵姨晃动着眼前的手绢,精炼的眼珠转动几下后,一脸惋惜道:“少说也得有十两银子,元宝,记到账上,等这位大爷醒了之后让他连本带利都还上,少一文钱都不行。”
说完,她拍拍季泽的肩膀,小声道:“一会儿我让人来收拾一下,这个醉鬼你先照看着,有什么事知会一声,我就在大堂里。”
姵姨出去之后,季泽把季尧拖到床上,喂他喝了姵姨让人送上来的解酒汤。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季尧才稍微有了点意识,看到他那涣散无神的眼瞳,季泽知道,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心雨……”
听到这个名字,季泽的心倏地一紧,“大哥,我是泽儿,你醒醒。”不管他怎么摇晃,怎么纠正,季尧的嘴里能吐出来的就只有这一个名字,空洞的眼神直视着青纱帐的顶部。
情急之下,季泽喝了一口凉茶水,一股脑儿的全喷到季尧的脸上,这才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清醒的意识。
“泽儿,你怎么在这里……”季尧皱着眉头坐起来,捶砸着自己欲裂的脑门。
“陛下说爹病倒了,让我回家看看,正巧在经过这儿的时候看到了你。”
看着季尧潦倒颓废的样子,季泽心里很不是滋味,却还是直言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是不是心里难受,后悔当初没有……”季泽顿了顿,看着季尧胡渣邋遢的憔悴面容,他狠狠心一针见血道:“后悔当初没有回应心雨的感情。”
“你在说什么,跟心雨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季尧很明显的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可是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有气无力道:“别再提他了,你现在的大嫂是宁府的小姐。”
“刚才是大哥在不断地喊着心雨的名字,难道这不是因为大哥一直都放不下他吗,”虽然知道这些话很伤人,但是季泽也同样明白,如果不说透,再这么让季尧自欺欺人下去下去,只会让他只会更加颓废,“心雨早就已经死了,大哥你快醒醒吧,别把自己关在一个只有心雨存在的狭小牢笼里,后悔有有什么用,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即使他活着,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为什么现在放不下的还是你。”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季尧红着双眼,瞪得几乎眼眶俱裂,“他没有死,他不可能死的,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气力渐渐消失,季尧像是累了一般,闭上眼睛,笑道:“一定吓到你了吧,泽儿,不要回府里去了,那里很危险,所有的人都也很危险。”
季泽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等他的下文时,季尧却睁开眼睛,笑的一派泰然,“只是说笑而已,泽儿,我累了,明天我们一块回府。”
临走的时候,季泽听到季尧说,“以前在我们府中呆过一段时间,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赤影堂的堂主吧,听说他被江湖上的几大帮派追杀,至今下落不明,好像失踪了。”
季泽的指尖抖动着,窗户明明关的很严实,为什么他却感觉到那么冷,淡淡的应了一声,他夺门而出。
出了醉春楼,已近子时,街上热闹的人群比刚才消散了一些,不过依旧是车水马龙,人影耸动,。
隔着人群,他看到一袭黑色的身影,那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转回身,眉心的朱砂映照在大红灯笼的光晕中,光华流转,眼波泛中起一层笑意,刹那间,天地万物芳华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