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去清都述职,一切可还顺利?”
话音刚落地,门口就闪出司令的硕大身躯。他嘿嘿笑着,朝白·承安点头致意。白·承安露齿一笑,低声对雨夜说,“和往年一样,没什么大事。就是在沙门战役上,也有少帅明白个中难处,没有为难军部。就是第一次和玄隐帝见面,似乎不太愉快。”
雨夜瞟了眼挪着小碎步靠近过来的司令,强行掩饰住波动不已的情绪。他花了点时间才把愤恨和鄙视的情绪涂满脸庞。不过,这样子看在司令的眼里显得更加真实。
司令忙不迭地插话道,“这位皇帝陛下不是出了名的骄纵嘛。老同学何必耿耿于怀。”
雨夜怔了怔,抬头看白·承安的脸色似乎平淡得很。
“你们是同学?”雨夜忍不住把心里的问题化作语音播放出来。他知道白·承安今年六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而眼前这位司令看上去至少也有七八十岁,一脸的皱纹和风尘。
白·承安笑着拍了拍司令的肩,道,“是啊。没能抽出空来这里看望老同学,是我的不是。待会儿我自罚三杯。”
司令原本闪烁不定的眼突然之间沉静了下来。他默默把手搭上白·承安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看着两个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氛围,雨夜莫名了起来。
这算什么?
稍后的一顿午饭是司令请的客。白·承安爽快地干了三杯。雨夜的舌头则在碰到第一滴酒的时候就完全麻痹掉了。
这种烈酒就像这里的风沙一样,烈得烧喉烫肺。
白·承安见雨夜憋红了脸地扔下酒杯,自然是自然而然地替下了这杯。
而后,酒桌上的两个老朋友相谈甚欢地聊起了一起读书时的少年轶事。遗留下酒桌上最后的一个目瞪口呆:原来这两人是小学同学。
雨夜开始拼命为自己夹菜。如果不能用菜把自己的嘴堵上,他恐怕一直张大了嘴的样子实在有辱斯文大损风度。
聊到最后,白·承安突然把酒杯一顿,叹道,“我想该回去整个法子把你调走吧。”
司令眨巴了一双半醉的眼,傻笑道,“你又哪根筋搭错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要把我调到别的地方去,我就没这么大的官做了。”
雨夜停下嘴巴里的活,瞪圆了眼睛看向白·承安。
“守了这么个鬼地方也有四十多年了吧?倒是难为你了。”白·承安转脸嘻嘻一笑,推杯而起,“来。我敬你。虽然少帅不知道王朝边境还有这么个苦地方,守着这么多的士兵,可我白·承安知道。”
司令咬了咬牙,也耸身而起,喝道,“好。冲你白·承安这句话,你我这几十年的交情就是值了。”
雨夜扔掉手里的鸡腿,觉得胃里沉甸甸的。
酒杯放下后,这场宴席就算结束了。
白·承安厚了脸皮跟司令说,“老同学。最后再跟你讨个便宜,让我今晚在雨夜这里住一宿吧。明天早上我就走了。”
司令斜睨了他一眼,笑着点头。
雨夜又重新回到原来安排的宿舍里。准尉对突然出现的白·承安显然有点手足无措。他呆呆地捧了一水盆衣服,眼看着雨夜和白·承安走进房间。
落锁之后,白·承安滚到床上,笑道,“那个呆呆的家伙就是你的勤务兵?真是可爱。”
雨夜无奈地看着自己只睡过一夜的床被蹂躏得一谈糊涂。
“你倒还真是来看老同学的。”雨夜拣了个话题一头说了起来。
白·承安极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那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虽然就刚刚那顿宴席来看,司令不太可能有心情来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但是毕竟还需要谨慎。
雨夜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笑问道,“你说去清都的事不是太愉快?”
白·承安哼了一声。他的聪明也不再雨夜之下。转目想了一通,他听来颇为恼怒地道,“虽然是个帝君,可是说话未免太冲。”
“哦?他倒是怎么冲着我们白·大帅了。”
白·承安睨了他一眼,道,“你和那位陛下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怎么老觉得他是针对你的。”
雨夜冷哼了一声,道,“是他自己藏头露尾。我是在四十岁成人仪式上见到他的。一夜情而已。他也没有标明自己的身份,之后又不知所踪。你说我在这种情况之下和老将军走到一起到底是哪里碍着他什么事了?!”
白·承安惊讶地坐起身体来。隔了半晌,他才哈哈大笑起来。
“哎哟,我的亲爹哎!居然是这种事。”
白·承安笑得放肆,雨夜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白·承安自然是想不到雨夜心里所愤恨的真正缘由。他现在只是觉得老将军着实冤枉得很。现在雨夜这么解释了,白·承安再不明白玄隐帝朝他发的是什么阴火他就不配当这靖帅了。
等白·承安笑完了,雨夜才冷着一张脸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白·承安敛了笑容,道,“他就是觉得军部对你的处理有包庇的嫌疑,所以言辞上面不太好听而已。至于我,想必是受到你的连累吧。这小皇帝也真是的。自己用过就甩手扔的东西还不许别人捡回家去宝贝。”
“小皇帝?他不小了,比你大了三十多岁。”雨夜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
他讨厌被骗得如此凄惨的自己。而这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年龄差的问题。
白·承安继续笑道,“可是,他那样子无论谁都看得出来。根本就是个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子嘛。朝臣们又有哪一个把他放在眼里。你没看到,新上任的辅政里有一个少年英才。三十岁都还没到呢。当堂就差点把我们的皇帝陛下说得拂袖而去。要不是平康帝阻止得快,我看非得闹出点事来。”
雨夜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听到他终是走上了朝堂,且头一仗就打输了,雨夜不知道是该骂他活该还是该怜悯他。
浩英宣是适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直白。所以他畏惧那个勾心斗角的朝堂。
浩英宣喜欢带着面罩,不露表情。所以他没法做到表里不一,在满肚子怨气的时候还能保持表面上的温文有礼。
雨夜可以想象得出朝堂上混乱而尴尬的场面。
不期然间,一双温暖干燥的手缠上了他的脖子。白·承安湿热的气息游转在雨夜的耳边,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成为皇帝的软肋。”白·承安细如蚁语的声音响起在雨夜的耳边,细腻而温柔,“他的失态全是为了你。真是想不到。”
“在得知岩水就是秘密基地之后,他恼火得几乎想立刻冲上去掐死少帅。如果不是因为今次的事件,我想大概已经没有人会记得王朝还有这么一个属地存在着。就像高·青纹如今只有我还记得他在一等兵的时候每次的战绩都在我之上一样。我们怎么个个都这么贱骨头地喜新厌旧呢?”
雨夜喃喃地低语了一番,却总是不成句子。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白·承安把他扑倒在床上。
“那个家伙跟我同龄啊。刚刚看到他的时候,我真吓了一大跳的。如果让我也在这个鬼地方呆上四十几年,我保证我也会叛变。”白·承安把头埋进雨夜的脖子里,继续倾倒着他的牢骚,“你看他那样子。跟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差不多了。皇帝也是不容易的。御主春虎在朝堂上明显在压制着他。少帅两边都不帮忙。平康帝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除了安慰弟弟其余的都是废话。我怎么就突然觉得这清都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污浊晦气了。憋闷在那个乌烟瘴气的朝堂上可真是难为人的一件差事。雨夜,你以后会去吗?”
雨夜突然笑了起来,他回抱住白·承安,细声道,“谁知道到事完时我还有命在吗?”
白·承安吃吃笑了起来,胸腔震荡。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