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吴王一大早便亲自来到苏罗所居的永乐殿外。自从在苏罗的帮助下‘长大’之后,吴王对待苏罗便像是对待上宾一样。不仅让苏罗搬进了从前太妃在世的时候居住的永乐殿,还安排了许多婢女伺候着,并赏赐了许多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王府中的奴才们不禁悄悄议论着,这新来的苏罗姑娘不是夏姬大人的人吗?怎么看这架势,倒成了吴王的新宠了?
苏罗这两日并未露面,只因影儿突然来报说修罗女王即将驾临,要她早作准备。她当真是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女王每百年莅临人间一次,将她搜集到的灵魂带离人间。可是这次距离上一次不过才短短三十年,她在人间的任务是每两年搜集一个灵魂,但她这三十年里却只搜集了十来个灵魂,剩下的她该如何向女王交代?正发愁着,婢女来报,吴王求见。
求见?吴王倒是越来越有礼数了。苏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婢女便退了下去。
不多时,吴王便出现在永乐殿内,只见他身穿鹅黄蟒袍,足蹬虎皮云靴,身材挺硕,容貌俊朗,进来便笑问:“苏罗姑娘对这本王的安排可还满意?”
自古俊男美女人心皆向往之,苏罗见“长大”后的吴王竟生得如此俊秀挺拔,不禁也和颜悦色道:“永乐殿乃太妃居所,舒适华贵自不必说,苏罗岂有不满意之理?不过吴王如此盛情,只怕是折煞苏罗了。”
“姑娘对本王的恩情如同再造,莫说母妃早故永乐殿空置已久,纵使母妃在世也一定会乐于将姑娘接来同住,由本王一同侍奉着,也是应该的。”
苏罗掩嘴轻笑,心道:知道本姑娘对你有用了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不是你要砍要杀要拆我花满楼的时候了?嘴上却道:“吴王太会说笑了,真是让苏罗受宠若惊呢!”
由婢女在旁伺候着饮茶,极品的碧螺春在茶碗中舒展开嫩绿的芽叶,香飘四散,沁人心脾。“苏罗姑娘,本王有事请你帮忙。”吴王终于开口道。
苏罗端起茶碗来,撮起嘴唇吹开一片浮在上面的嫩叶。“吴王何事,但说无妨。”早就知道他不光是来嘘寒问暖的,不过这样也好,他最好赶快把四个愿望全都许完,她的手中便又多了一个灵魂。
“本王想让夏姬成为女人。”
苏罗喝到口里的茶水差点儿没喷出来,他不是有断袖之癖,独独钟爱男子么?怎会愿意让夏姬成为女人?苏罗瞅了瞅吴王,后者一副坦荡荡的表情,难道他对夏姬的爱早已超越了男女的界限?倘若真是如此,她理应为夏姬感到高兴,因为竟然有个冤大头自愿帮他许下了愿望。
“夏姬可愿意?”苏罗问道。
“他是本王的人,他的一切理应由本王来做主。”
还是那么的霸道呵,苏罗撇嘴笑笑。夏姬那么娇柔妩媚实在不是做男人的材料,将来没了吴王恐怕难免还会沦落到其他男人手中。不过倘若成了女子便不同了,将来找个好男人嫁了,相夫教子,一生和乐,于他实属一件幸事。做了这么多年的‘愿望之神’,这是她第一次乐于帮助他人实现愿望,待将来吴王的灵魂成了她的囊中物,她定会帮夏姬找一个好的归宿。“好,我答应你。不过按规矩你得付出一件东西。”
吴王一听苏罗应允喜上眉梢,哈哈笑道“还要按规矩?苏罗姑娘花样儿倒还挺多。好好,不论你是什么规矩,只管说来,本王准了就是。”
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不过是随便做做样子罢了。而且苏罗想快一些促成这笔交易所以并没打算难为吴王,于是上下打量了吴王一番,发现他腰间佩戴的玉坠子不错,晶莹剔透,圆润无瑕。“就吴王腰间那块玉如何?”
吴王点头笑道:“姑娘倒是好眼力,这是上等的和田玉,是本王小的时候父皇御赐的。”他将那美玉除下来握在手里,看了看又摸了摸,很有些不舍的意味,半晌才递给苏罗道:“你既喜欢,拿去便是。”
苏罗含笑接过来,心说还真是不巧,误打误撞竟撞上了他的心头好。这玉八成有他儿时许多美好的回忆吧,他为了夏姬倒是什么都舍得。他既爽快,她自然也不会拖泥带水,于是右手一伸,掌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圆肚细嘴的小瓷瓶,她将小瓷瓶托到吴王眼前,“拿去吧。”
吴王一见这瓶子就想起那夜非人的痛苦,他不自觉地缩了缩瞳孔,感觉头发根都直竖了起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有没有别的办法?这个……太痛苦了。”
“有获得就必须得有付出,吴王应当最明白这个道理。”
吴王伸出有些发抖的手将小瓷瓶接了过去,很有些失意地道:“多谢苏罗姑娘,本王先告辞了。”
看着吴王的背影,苏罗明白他的失意从何而来,他既然爱着夏姬,就一定舍不得让夏姬受那样的苦。他付出了先皇御赐的美玉,换走了一个未必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她想她应该帮他一把,帮雇主完成愿望,是她的职责。
吴王回到寝宫,遣退了所有的婢女,他将双臂摊开搭在金丝楠木椅背上,头枕着金丝楠木椅的边儿,眼神空洞地望着天棚,小瓷瓶在他的怀里揣着,像是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压在他心口上。
如果他没有亲自尝试过,不知道服下这种药会经历怎样的折磨,那他就可以不必这么纠结;如果他夏姬爱得少一点,看到夏姬受苦他不会心痛,那他就可以不必这么彷徨;如果他是个没有感情不知道痛苦为何物的人,那他就大可以不必这么苦闷……如果……只可惜人生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希望就在眼前,却必须为了某种原因止步不前。他感到眼睛涩涩的,泪从眼角流下来,他一动不动,任那冰凉的泪珠滑进耳朵,感到一股恼人的湿意。
突然间听到寝宫外传来争执声,大概是有人想进来被婢女拦住了,他赶紧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刚坐直身子便见王妃青娆气冲冲走了进来,见了他也不行礼,一阵风样刮到跟前,将手中攥着的一张绢纸拍在吴王身前的桌案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和夏姬的丑事街头巷尾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这让吴王府的脸往哪儿放?”
吴王定了定神,拿起那纸来,只见上面写着:“丝竹声中美人舞,男子之中中翘楚,众目睽睽颈贴颈,吴王果真好艳福。”后面紧跟着又有一首:“吴王擎三寸高,摇身一变成英豪,若问此番为何故,男宠夏姬好功劳。”
吴王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他什么时候三寸高了?他那时候明明是五尺!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竟敢如此写他!还说什么他长高了是夏姬的功劳?这跟夏姬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吃饱了没事做专爱造谣生事的混蛋,统统该抓起来拉去砍了!
“你怎么可以如此羞辱于我?”青娆颤着声音质问,耳旁晃动的金步摇像是晃动的泪珠,“你于众目睽睽之下昭告世人你在府里豢养男宠,你将我置于何地?”
吴王心情本就不好,加之见了将他形容得如此不堪的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冷语道:“你想让本王将你置于何地?难道将你像菩萨一样供奉起来,每天早晚三炷香地拜你?你不要忘了,若不是本王需要一个王妃,吴王府里根本不会有你的位置!”
青娆恨恨地看着吴王,看着这个她嫁给他五年却从没有过夫妻之实的男人,过去他身形矮小之时就对她十分很硬,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如今他还是这么冷酷,不论多绝情的话他都说得出口!她真恨不得扑上去抓烂他那张无情的脸!但是她不能这样做。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将她培养成为一个高贵端庄的女子,所以即便她的夫君五尺三寸她在人前也得美丽高傲;即便她的夫君宠幸一个男人,她在人前也得装作毫不在乎;甚至他的夫君昭告天下他爱男人,她也得咬紧牙关煞白着脸擎着一抹笑!青娆扬了扬头,逼回眼中的泪水,伤悲是自己的,她不愿让人看见。“至少,你应该给我留一点儿颜面,如今吴王府的丑事人尽皆知,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我爹的和我哥颜面又往哪儿搁?”
“哼,亏你还念着自己有个爹,他若疼你又岂会将你嫁道吴王府来?”吴王怒道:“昨夜本王宴请四方,还特地差人送了请帖到尚书府去,你爹和你哥哥可来了?这么重要的宴会他们都不肯来,他们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本王!”
想到这一层青娆心中也难免记恨,当初他们为了仕途将她嫁给身高五尺的吴王,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如今吴王好不容易长高了,偏偏父兄也不给她长脸,来一趟能掉二两肉还是怎么的?他们就这么狠心!将她扔到吴王府里便撒手不管,让她在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任她自生自灭。亏她还念着他们,他们的良心都给狗吃了!纵是如此,青娆也不愿在吴王面前服软,嘴硬道:“你想让别人看得起你,你也得做些能让人看得起的事儿!你看你做下的丑事,不仅我父兄看不起你,连我都看不起你!”
吴王闻言腾地起身,扬起手来就要打下去,却不知为何停在了半空中,也许是青饶眼中佯装的坚强让他忽然想到从前的自己,为了自我保护故意把自己武装得像刺猬一般,那太过蜇人的高傲不过是因为太过自卑。
青饶倒是大大的被吴王吓了一跳,他站起身来比她高了一个半头,再也不是那个只靠吼叫来吓唬人的三寸丁了,若真是惹恼了他他什么做不出来?夏姬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还不如夏姬呢,夏姬可是吴王的心头肉,她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废掉的挂名王妃罢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靠蛮力才能解决问题的小矮个子吴王了,他已经不需要再将自己武装成刺猬,他高大英俊,仪表不凡,身份显贵,他还有什么可自卑的?他的自卑早就已经随着那身长不开的臭皮囊见鬼去了!吴王想到这里放下手来,平静而严肃地对青娆道:“你一直都是明智的,本王向来也欣赏你的明智。鉴于本王的确需要一个王妃,暂时还不想废你。不过你以后不要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跑到本王面前来做些傻事,你知道本王的容忍是有限的!”
青饶咬着牙应了行过礼才转身退下,才转过身来泪就扑了一脸。本王本王,他在夏姬面前从来都不自称本王,偏偏到了她跟前就本王前本王后的。他当她愿意跟他吵闹?通常女人跟男人吵闹并不全是因为有了矛盾,往往是因为她得不到他的重视。
吴王低头看着手里早已被他攥得皱成一团的纸,他咬牙切齿地将那张纸揉碎,要是让他知道这诗是谁写的,他非把那人撕烂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