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今日遇上邛智,是否是人生最悲惨的一次遭遇。
看着邛智一脸淡定的笑容,轻轻啜着小酒,他真想一巴掌糊他脸上。
“修祈,你也喝啊~”邛智一挑眉毛,递给他了一个瓷杯。
罗修祈毒辣的眼神盯着瓷杯,抬起头,“一千两一壶,你喝得这么淡定。”
“彪悍的人生就是需要淡定。”他一脸悠然,“再说,你不还陪着我呢嘛?”
“我不想陪你!”罗修祈恶狠狠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等会儿被打成肉酱,我绝不管你。”
“他们才不会打我。”
“?”
邛智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儿,唇红齿白,“我要酒的时候,让他们在账单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
罗修祈大口喘着粗气,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全爆了出来。他猛地站起身,“别拉我!”
邛智一脸笑容看着他,不闻不动。
他侧目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推门而出。
“老板娘,有人逃单~~~”
罗修祈一个趔趄,他听到身后笑盈盈的声音传来。
他左右张望,四个彪形大汉扛着几根粗棍就围了过来,一个穿得跟蜘蛛精一样的大婶摇着蛮腰慢慢扭了过来。
“来老娘的窑子逛完了还想逃单?你丫找死呢是吧?!”
罗修祈满头大汗。
他回头朝身后看看,却见邛智拿着酒壶,倚靠在木门上朝他吹了吹口哨。
“我,我只是……想小便……”罗修祈额头上猛大一滴汗,轻言轻语。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又瞥了邛智一眼,“散了散了。”
……
罗修祈坐回木凳上,拿着酒杯一身冷汗。
邛智笑呵呵地给他倒满酒,“你怎么了,瞧你吓得。”
罗修祈白了他一眼,一饮而尽,“一千两银子,把小爷我剁了剁了卖肉也值不到那么多钱。大不了,等会儿我把这妓院给砸了,反正我明天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邛智愣了愣,“你要走?”
“继续呆在繁若城,还不被你这个衰鬼给整死。”
……
邛智表情呆滞不说话,半晌又扑哧笑了出来。
“你信不信,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儿?”
罗修祈一脸防备,搬着凳子倒退几步,“你你你……你可不要缠上我!”
邛智笑得前仰后翻,“哈哈,你个傻瓜。放心啦,入夜之后就会有人来为我们结账的。”
“谁?”
“你管不着~”
罗修祈半信半疑,警惕地看着他。
“唉,老板娘,再来一壶!”
……
……
暮色如晕,繁若城中渐渐刮起了大风。
梵天夙站在城中,任由风吹散她的衣摆与青丝,宛如如画仙人一般。城中景色,在瞬间似乎也明亮了不少。
小曼跟在她身后,摇晃着手中的风铃。
叮铛,叮铛。
“小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曼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快近亥时了。”
梵天夙听着四周的丝丝动静,“这个罗修祈。明日就要出发前往绥远了,他还跑得人影都不见。”
“嫣儿姐姐等了很久没等到他才自己回去的,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不负责任呢?天都黑了,跑哪去了?”小曼撅着嘴。
梵天夙摇头,“我只知道他来过这。”
小曼没好气地叹口气,“我去问问。”
……
罗修祈焦急地从阳台望楼下张望。
熙熙攘攘,却也渐渐依稀了人影。
嘈杂声渐渐不复,只剩下冒着寥寥余烟的小摊锅炉,还有门外红花绿柳的声音。
“你说有人来结账,怎么还没来。”他皱着眉,望了望眼前的仨空酒壶,一桌山珍海味,还有剔着牙齿,笑嘻嘻的邛智。
“慢慢等呗,反正会来的。”
罗修祈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头大汗。
时近亥时,黑夜渐渐密布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而嫣儿还在竹林等他。
他心中焦急。不知道嫣儿是否还呆呆守在竹林,守在虞老爹的坟前。虞老爹的死因都还没有查明白,嫣儿一个人守在竹林还会不会有危险……
明日出发,而他却还没有时间准备。
他知道梵天夙为了给他博得这个机会,肯定花了不少心思。他发现自己对梵天夙越来越依赖,更加不想辜负她这番心思。
他摸着头上的汗,嚼着花生米,心情烦躁。
直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窜入他的鼻腔。
回首,白衣素裹。
“罗修祈,你坐得好清闲。”
他猛地抬头,是梵天夙。
梵天夙站在门前,又“唰”地将门关上。
嘭——!
她侧耳,半晌,“这位是谁?”
邛智看了看梵天夙,站起身,“修祈兄请我喝酒,我只是个陪客。他没带银子,现在正主儿来了,我闪了。”说完,他一个侧身就遁到门前,回头朝罗修祈眨了眨眼,推门而出。
——!!
“好你个贼子,竟是等着天夙来给我结账!”
罗修祈心中骂得厉害,当着梵天夙的面却一声不敢做。
梵天夙面色冷如薄冰,语气冰冷,“这一桌,多少钱。”
小曼盯着罗修祈,狠狠将凳子挪到身前,坐下。
“这……这三壶酒……再加上一桌菜……”
“多少?”
“三,三……”
“三十两?”
“不,不是。”
“三百两?”
“不,不是……”
罗修祈擦了擦冷汗,看着朝他步步逼近的梵天夙,渐渐朝后退,“是三,三千零八十两……”
——啪!!
小曼狠狠一拍大腿,站起来狠狠瞪着他。
罗修祈被一声不出的梵天夙步步逼到栏杆死角,看了看小曼,又看了看梵天夙,一脸的无辜。
“邛智……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别过脸,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梵天夙。抱着脑袋,在阳台的角落抱成一团。
嘭——!!
“啊~~~~!”
梵天夙果断一脚将罗修祈从阳台踹了下去,将木质的栏杆砸得稀烂。她转过身,从怀里掏出四千两银票,“嘭”地砸在桌上。
“老板娘,加上阳台栏杆,结账。”
……
……
司空府正堂。
罗修祈埋着脑袋,看也不敢看面前几人。
陈文果,小曼,嫣儿,几人围着他站成了一个圈。梵天夙独自坐在正桌上,端着茶碗,一声不吭。
“你知道我家公子赚钱多不容易吗?”小曼扯起嗓子朝罗修祈大吼着,“四千两,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你知道这四千两我家公子得挣多久吗?啊?”
罗修祈头也不敢抬,“不,不知道。”
嘭——!
小曼一拍桌子,震得案上茶具嘭响,“我家公子做官清得油都浮不上来一滴,四千两,她拿俸禄得三年才够。你倒好,几壶酒就给她弄没了!”
嫣儿拉着小曼,精致的五官净是一副尴尬神情,“小曼妹妹,消消气消消气。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管好他。”
“不怪你。”陈文果盯着罗修祈,“我说你毛病是不是?大白天的带着个陌生人去逛窑子,逛窑子不说还喝那样好的酒。”
罗修祈低着脑袋,心中早就把邛智骂了个遍。正欲开口,却见梵天夙站了起来,将茶杯放下,“好了,这件事就此打住。明日你们就要去绥远了,他那三壶酒,我当给他践行的。”
“公子……”小曼转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小曼。”梵天夙朝小曼摇摇头,“不要再怪他了,他也是心情烦郁。”
陈文果见梵天夙如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嫣儿转身离开了。梵天夙也将小曼支开,如此正堂就只剩下了她与罗修祈两人。
梵天夙坐回座上,又不说话了。
罗修祈试着抬起头,见梵天夙不吭声,揣摩了很久才道,“天夙,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她不说话。
半晌,“……嗯。”
罗修祈长长出了口气,“吓死我了。”
梵天夙将白色的袖口来回晃动,“修祈,明日去绥远,一定要小心邛太后派去的人马。实在抵不过他,你也要想方设法拖延住。总之,半月后我便过去。”
罗修祈点点头,又皱起了眉头,试探着问道,“你真不心疼那四千两银子??”
“嗯。”梵天夙也点点头,语气淡然,“登坛拜相,总得有个仪式。这三壶好酒,当庆功的。”
咚——
罗修祈一个趔趄滚到地上,“你你你,你要做宰相了?”
梵天夙哭笑不得,上前将罗修祈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可以,太可以了!”他喜笑颜开,眉间的笑容似乎斩平了前方所有的泥泞,“天夙,你才智双全,简直就是做宰相的最佳人选!”
梵天夙再也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笑出声来,“还有呢?”
“还有……你看起来武功也不错。”
“哦?是吗?那,还有呢?”
“嗯……”罗修祈上下打量着白衣莫若的梵天夙,轻轻在她耳旁呢喃,“还有你貌美如花,今后便是世间最绝世出尘的宰相。”
梵天夙愣了愣。
笑若丝璇。
“修祈,若我是世间最美的女子,此刻站在你眼前,你可会从此追寻?”
罗修祈呆呆看着她。
她轻轻动了动姿态,那是芙蓉琴曲中的舞姿。虽然她此刻依旧穿着男装,裹着男发,却依然透露出倾世的绝色。
“你可会?”
他彷若隔世,看着眼前面如桃色的白衣仙人——
“若此,上穷碧,复又落下黄泉,吾亦追寻。”
……
……
当时我仿佛看到了仙人般。只是当时我忘了那句诗,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下一句,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朱铭》
大夙王朝的始皇帝罗修祈,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