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在,旧人不再;
望一重烟素,山河隘。
繁若为人,繁若为城。
总有无奈。
过边塞,漫漫独迈;
纵千万江山,枉气概。
镇吴怀远,镇吴平虏。
将军气派。
……
梦江,阻断了巫山与大吴的连接。
深秋的寒意卷带着冰冷的江水气息,冲击着吴国十万大军。
罗修祈,在梦江边。
已入深秋,江水毫无预兆地大涨。罗修祈望着满满一江秋水,沉了眼色。
他看过地图。
梦江长长,一路向南,穿插过可韵与河源两城,蜿蜒至桃溪镇。桃溪镇离巫山已远,隔着观雾山,更别说绕指绥远。
而江水却迟迟不退,十万大军安营在江边已近三日,再不过江恐怕绥远不保。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邛智静静站在罗修祈身后的乱石堆,看着他,不说话。
月光将他的脸色映照得发白,黑发的头发显出点点银色的光芒。
罗修祈望着江水。
而他望着罗修祈,心如江水澎湃。
……
……
陈文果守在大营,一个人望着地图。
好大的大吴国。
西起天山,东至绥远;唐凉与红山分别驻守在北边与南边,远远对视。
可偏偏一条梦江阻断了巫山与绥远,断了十万吴军朝宜国挺近。
他闭上眼,却依旧看到汹涌澎湃的江水。
片片波澜击打着他的心。
如何过梦江?如何过梦江且不伤一兵一卒?
这是个问题。
百年前,大吴先祖打下绥远,建国称吴。而过梦江之时,恰好也遇潮水汹涌。
几百万大军一举过江,人踩着人,人压着人。梦江口,尽是泡得发白的尸体。吴国史记,载梦江之战,渡江损失四十余万。
深不见底的梦江,载满了大吴兵将的英魂。
他捂着脸,焦头烂额。
罗修祈轻轻掀开门帘,手捧着烛火,一脸憔悴。
“梦江着实汹涌。”
陈文果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苍白,“我实在想不到渡江之法。难道只有等水潮退去,我们才能渡江?”
罗修祈不说话,手中的烛火轻轻摇晃。
他始料未及,兵未至,却难先来。
镇吴怀远大将军,统领十万大军。好重的担子,好骇人的担子,却瞬间落在了他的肩上。领兵打仗,是他梦寐以求,却也从未触碰的事情。他极力想做好,极力想证明自己,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从何下手。
梵天夙在他临走前说:“我相信你。”
他记得这句话。但现在却发现,自己原来一无是处。
长长的梦江就在眼前,跨过了这条江,翻过了江后的巫山,便是绥远。
他却到不了,到不了天夙让他去的地方。
他到不了,那个期盼自己的地方。
好长的梦江,好宽的梦江。就这么静静躺在他的面前,他想跨过去,却跨不过去。
他低着头——
天夙,若是你在,该多好。
……
……
绥远县城,十余米的城墙。
墙内墙外,都是灯火通明。
李布静静站在宜国大营前,抬起头,望着城内隐约闪烁的烛火。
他身后,八万将士安安静静地沉睡。
却依旧透露出战场上萧杀血腥的气息。
他望着,半晌,他轻轻走到营帐外的黑暗角落坐下,低头想着。
想着梵天夙。
十余年前,他们形影不离。十余年后,他们却兵刃相见。
繁姨说,这是命中注定;而他却想,这是造化弄人。
撒拉城,她放了他走。他想:我要回来,再见你朱雀天夙,让你跟我走。
清水城,她捉了他去。他想:原来,你是要我跟你走。
繁若城,她又了放他走。他想:你不杀我,是否对我还有丝毫牵连在。
但十万大军已近绥远,他带着宜国兵将,等着她给他带来的血雨腥风。他不禁又想,难道,是你要折磨我吗?
罗修祈,一个他忘不掉的名字。
他看见梵天夙与罗修祈,仿佛看到了自己与她的当年。
那么近,却那么远。
十万大军、绥远坚如磐石的堡垒,让他伤透了脑筋,焦头烂额。
他抬起头,望着明亮如盘的月桂,轻轻叹气——
天夙,若是你在,该多好。
……
……
邛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将帅大印,镇吴宝剑,全都不见踪影。
罗修祈呆呆望着帐内空空的将案,一言不吭。
陈文果叹气,“修祈,他是邛家的人。”
他点点头,“我知道。只是主帅缺了一位,我俩还怎么做下去?”
陈文果捏紧了拳头,“做不下去也得做!十万大军交到我们的手里,就一定要给大吴一个交代。”
罗修祈点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丝丝担忧,“他不在,我们步步艰难。”他望了望帐外的梦江,“江水愈来愈猛,绥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陈文果站起身,“你我二人,可以的。”
——!
“将军!!”
帐外忽然喧嚣。
罗修祈猛然站起身,陈文果回头一瞥,两人急匆匆冲出帐外。
“将军!”布衣斥候举着一封书信高举过头,“绥远急报!”
罗修祈一把抢过书信,颤抖着双手打开,轻轻瞥了两眼。
“如何?”
他拿着书信,眼神空洞。
陈文果摇了摇他,“修祈,绥远情况如何?”
罗修祈呆呆望着梦江对岸,手中书信轻轻掉落在地上。
“绥远,失守了。”
——!!
陈文果大惊,捡起书信匆匆看了几眼,半晌一把将信纸揉得粉碎。“绥远县令,好个没用的东西!!”
罗修祈恍惚过身,一把将陈文果拉入帐内,朝外大吼,“立即集结兵力,绥远失守,宜国大军最迟三日抵达梦江之滨!”
陈文果放下帐帘,迅速将地图展开。
罗修祈将帅印狠狠砸在案上,“果儿,成败就此一举。守不住,我们便是千古罪人。守住了,我们便是吴国的英雄!”
陈文果眯了眯眼睛,将自己的帅印也重重扣在地图上,“我们注定是英雄。”
深秋的余辉,映照着帘帐斜长的影子。
涟漪,揉碎了满江残阳。
……
清晨,他坐在梦江的大石头上。
他身后,长长的列队排列得整整齐齐。
陈文果站在军列前,高声震吼。
“宜国的军,攻下我大吴的绥远,马上就要横跨梦江,直捣京都繁若!”
他停下声,眼前将士皆面带怒色。
半晌,“大吴的男儿们!能让宜国狗贼把家都掀了吗?!”
“不能!”
“梦江之滨,就是杀狗贼,夺回绥远的地方!吴国的十万将士,能打胜仗吗?!”
“能!!”
陈文果点点头,走下点将台。
罗修祈抬头看着他,“果儿。”
“嗯?”
他脸色透露出心底的不安,“宜国占了绥远,我恐桃溪有难。”
陈文果愣了愣,“桃溪?”
罗修祈点点头,他瞥了瞥陈文果身后的军列,拉着他回了军营。
打开地图,他指了指桃溪,“你看。桃溪处在梦江尾。梦江在桃溪分叉成几条小江蜿蜒四散,而桃溪身后直接连接着通京要道。绥远向西南,只要翻过了窦团山,便到了桃溪。”
陈文果愣了愣,仔细看了看地图,“果然……那梦江关不是成了空战场?”
“不会。”罗修祈摇摇头,又指了指地图,“若宜国单单攻下桃溪,只会被桃溪周边各城四面围攻。他们只会由梦江关攻入可韵与河源,再从窦团山攻入桃溪,三关会合,一举挥入大吴。”
陈文果眯起眼睛。
罗修祈朝他笑笑,轻轻用红笔在地图上一圈,一点。
“此策如何?”
陈文果俯眼看着地图,半晌笑了起来,“修祈,你这招太阴了。”
“哈哈……”罗修祈大笑,“跟天夙混久了,就会了。
……
邛智满身泥混,在满布荆棘的山野穿行。
满山遍野的刺丛,竟将他盔甲上的镀金刮落,显出条条精铁来。
他身后,跟着长长的人马。
观雾山,一片白雾。
“将军,还有多远?”
邛智一脸笑容,头也不回,“快了,马上就到了。”
他抬头看看被白雾遮挡的梦江,“嗯,马上就到了。”
……
……
绥远县,正午的阳光照耀着混乱的大街。
宜军进城了。
浩浩荡荡,却未伤一兵一卒。
李布坐在绥远府衙的前堂,如坐针毡。他身旁的年轻将军轻轻啜饮着茶水,一脸安逸。
“李将军,在想什么呢?”
李布的眼色中透露着不安,他摇摇头,“绥远得的太蹊跷。”
那将军抬起头,一脸英俊明朗,“怎么说?”
“久攻不下,今日却成了空城。魏可,这怎么不蹊跷?”
“哈哈!”魏可大笑,“绥远突遭袭击,兵尽粮绝,自然成了空城。”
李布摇头,心中似乎在担忧些什么。他将茶具举起,轻轻倒了杯茶,吹了吹,“我在担心些事。”
魏可愣了愣,“攻下大吴指日可待,大宜的后军不日便到,你还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朱雀。”
“朱雀?”魏可愣了愣,“你前日不是说,朱雀在繁若城吗?”
李布放下茶杯,一脸忧郁,“现在我丝毫不确定。”
魏可一脸不解。
李布站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半晌,“绥远空城占得蹊跷,若朱雀悄然入营到了绥远,此举便是惊天动地的大计。”
魏可愣了愣。“你如何看?”
李布眼神中透着丝丝闪烁,“吴军就在梦江对岸,我现在怀疑朱雀就在军中。若她用计,根本不能猜。明日你派斥候前去,若吴军驻守在梦江关,明日便兵分两路。大队攻打梦江关,小队由窦团山挺近桃源。若吴军不在梦江关,便全军过梦江关朝河源进攻。”
“李将军。”魏可朝李布使了个眼色,“吴国有十万大军,我军只八万余。”
李布冷哼,眯了眯眼睛,“让遣往梦江关的将士,带上我的毒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