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他,一脸震惊。
一步,只一步。
“将军可有话说?”宇文天启一脸得意,拂袖将罗盘擦了擦,望着罗修祈。
罗修祈的脸憋得通红,不由分说,一脚将地上的石子儿踢得四散,“什么烂东西!”
宇文天启又傻了眼。
陈文果蹙起眉,拉过罗修祈,“这人有用。”
罗修祈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摆个乱七八糟的阵,有什么用?”
嫣儿摇摇头,将他踢散的石子儿捡起,放回原位。她认真摆着石子儿,头也不抬,“修祈哥,你说这阵若是摆在宜军之前,可有用处?”
罗修祈愣住。他颔首,半晌,“你再摆,我还要破。”
宇文天启点点头,又坐回了阵眼。
……
罗修祈目不转睛,盯着地面上的小磁石,一动不动。
半晌,他从乾位入阵。进阵,他却丝毫不敢乱动,而是看着眼下交横错乱的排列。
陈文果站在他身后,也俯身看着,半晌,不禁出声,“这阵实在太高深,恐比一席玲珑还要复杂百倍。”
“将军说对了。”宇文天启抬起头,一脸自得,“伏羲乾坤,包涵世间万象。单单就此阵来说,动一步,便牵连百处。正如行军一般,需得处处小心。若错一步,便全盘皆错。若对一步,却只是一步之赢而已。”
罗修祈点点头,眯起了眼睛,轻轻抬起了脚。
一步。
——嗑。
宇文天启轻笑,挥袖将眼前的一颗石子朝右移动,霎时间,错横交乱的石阵便动了起来。石阵虽动,却依旧不失之前所摆之列,各方位任然停在远处。
罗修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的目光跟随着眼前的石子移动,错乱交横,终于停了下来。
左死,右通。
他长叹一口气——幸得一步之赢。
陈文果却朝他摇摇头。
罗修祈蹙眉。
“修祈。”陈文果走到他身旁,指了指他右脚的出路,“你若进这一步……”
罗修祈俯身看了看地面,但四面只有右行一条道路。他想也不想,便一步踏了进去。
嗑。
石子转动。
宇文天启笑出声来,他轻声站起,“将军,你又输了。”
罗修祈一脸黑色,望着四面思路的阵局,百思不得其解。
陈文果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将罗修祈往外推,朝宇文天启一抬眉,“我来。”
嫣儿笑笑,连忙帮着摆起了阵局。
……
石子如军。
他穿梭在石阵前。败了,又上。败了,又上。
绥远府衙的花园,竟是“嗑嗑”作响。
宇文天启坐在阵眼,安然不动。罗修祈静静地站在陈文果身后,偶尔伸手指指。嫣儿拖着一袭红衣,俯身帮忙摆着石子。
四人,就这样在花园中,一声不作。
院中高大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残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晃。
凋败的秋桂,初放的冬梅,异样妖艳。
寒风中,清香怡人。
“将军。”宇文天启坐在阵眼,捋了捋长长的束发,“你又输了。”
陈文果摇摇头,走到石凳上坐下来,轻轻啜了口茶,“先生好生厉害。此等绝世的阵法,在下佩服。”
宇文天启摇摇头,“我自小随家父读《易经》,解《八卦》,此生就只会这些雕虫小技而已。”
嫣儿笑笑,将石子摆好,站起身,“宇文先生,小女想试试,如何?”
宇文天启点点头,“小姐请。”
嫣儿挥袖,站在阵外看了看,踏入阵中。
“左二。”
她正欲走动,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几人一齐回头——梵天夙。
宇文天启眉头一挑。
她轻轻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的白衣凌乱了朱红的走廊,让人感到一袭朦胧。
“天夙。”罗修祈站起身,朝她走去。
她笑笑,似乎在提醒嫣儿一般,“左二。”
嫣儿愣了愣,呆呆朝左走去。
嗑。
石子转动,陈文果瞪大了眼睛看着嫣儿脚下——
四路皆通。
宇文天启眯眯眼,抬眉看着走廊上的绝色女子。
梵天夙没有任何表情,又轻轻开口,“前一。”
嗑。
——四路皆通。
陈文果惊得站起来。
“右二。”
嗑。
“左四。”
嗑。
“后二。”
嗑。
“前五。”
嗑。
“左一。”
嗑。
梵天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站起身来。她挽了挽手间的青纱,轻启朱唇,“前一。”
嗑。
石子轻动。宇文天启抬起头朝梵天夙望去,脸色浮出一丝说不出的神色。
“你赢了。”
梵天夙点点头,“承让。”
嫣儿也呆住了,愣愣地朝前一步,走出阵来。
宇文天启站起身,大大方方将手中的玄铁罗盘交给陈文果,抬眉看着梵天夙,“姑娘师从何人?”
梵天夙摇摇头,一袭青丝来回摇晃,“无师自通。”
“我不信。”宇文天启黑着脸色,“先天八卦,何等高深之物,家父枯槁一生也才窥得些许皮毛。方才所摆之阵,就算我家父复生也需六十四步才能破解。你却只用了八步。”
梵天夙笑笑,走到他面前,“先天八卦,本就八卦。八卦之术,当然是八步而解。你以八卦之数演出六十四卦,自然要走六十四步。”
宇文天启一脸震惊。
她不见他的脸色,继续道,“我不曾研究《易经》,只是家中有先天伏羲八卦全图,才能依葫芦画瓢破了你这阵。”
他的瞳孔瞬间缩小,剧烈颤抖着,“先天伏羲八卦全,全图?!”
梵天夙点点头,“全图。”
他呆呆站着,半晌,瘫坐在地上。
先天伏羲八卦,相传全图被毁,只留下了一卦流传后世。但就这么一卦,却也千百万年无人能破其百分之一。先天全图,又是何等骇人。
梵天夙将陈文果手中的玄铁罗盘取过,又递还给宇文天启,“宇文先生,你就留在我军中吧。”
他抬起头,“玄铁罗盘尽管拿去,只需姑娘将先天伏羲八卦全图借与在下看两眼,此生足矣。”
梵天夙摇头。
他眼中顿时失了光彩。
她唇角上扬,拉起他的手,将罗盘还他,“先生尽管拿去便是。此物虽对我如粪土,却对先生来说价比黄金。先生就留在军中,做个军师如何?”
宇文天启欣喜交加。他猛然站起身,双手激动地不停颤抖,俯身一礼,“宇文天启此生定追随姑娘,以报知遇之恩。”
梵天夙连连摆手,拉过身后的罗修祈,“你还是追随他吧,我只是一个女子而已。”
罗修祈侧目看天,一声不作。
“将军在上,受天启一礼。”宇文天启俯身一拜。
空了枝头的梧桐下,罗修祈转过头,相视而笑。
秋水怡人。
……
……
不止城,琼花一片。
初冬的琼花正开得鲜艳,将这座大城衬托得无限美丽。
他坐在城墙上,望着城外一望无际的沙原。
绵延过天际,远远能看到乐湖的边界。
城下,慢慢驻扎了十六万将士。
繁若坐在他身旁,手中握着一柄琵琶。
“布儿,为什么我感觉到压抑。”
李布愣了愣,转过头,“繁姨,怎么了?”
繁若摇摇头,指间耀眼的精铁拨指轻轻划过琴弦。
——铮。
《十面埋伏》。
“我感觉到很大的压抑。虽然我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四周的压抑。”
“您想多了。”李布叹口气,“城下十六万将士,不出三日将会踏平绥远,直至繁若。”
“繁若……”
“啊!”李布猛然瞪大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攻下吴国繁若城。”
“呵呵……”繁若笑笑,将琵琶放回桌上,“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
“繁姨。”李布轻轻开口,“若我大宜攻下大吴,您还愿意让繁若城,叫繁若城吗?”
繁若苦笑,“一朝天子一朝城,若大宜攻下大吴,繁若城,便再不为繁若城了。”
他点点头,看着她的苦笑,脸色也泛上丝丝枯涩。
脚步声。
他回头,身后一抹黑魅。
铁尾。
她轻轻走到他背后,双手环胸,没有一丝表情。
“你来做什么?”
她俯眼看着他,不说话。半晌,她轻轻开口,“我是来问你,多久出兵。”
李布顿了顿,“我还没有准备好。”
铁尾朝他横眉,“十六万大军操练半月有余,兵粮充足,箭羽有余,你还未准备好?”
“朱雀在城中。”
铁尾蹙眉,“你怎知道。”
繁若轻笑,还未等李布出声便道,“绥远城不动。”
“那又如何?”
李布摇头,“朱雀生性多疑,步步为营。她不动,我怎敢动。”
“懦夫!”铁尾一掌拍在桌上,黑木漆桌应声而裂。桌上的琵琶摔在地上,震得铮铮作响。她狠狠喘着气,咬牙切齿,“难道要等她挥兵到了不止城下,你才肯出兵迎战?”
李布摇头不语。
繁若将琵琶捡起来,擦了擦,“小姑娘,莫要心急气躁。朱雀不动,是她在等时机。我们不动,是因为我们也在等时机。”
“若她不在城中呢?!”
繁若大笑,“那便更好。她若不在城中,还有谁能止得住十六万大军入绥远?”
铁尾咪咪眼睛,不说话。
李布站起身,“你去通知魏可,三日后领兵交集。”
“三日后?”
“嗯。”李布点点头,“我自有计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