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烟火。
在一片硝烟弥漫的掩盖下,绥远城中的百姓依旧如常生活。炊烟升起,在天际划起几丝雾白色。
马车隆隆而过,划过城墙,停在了城门下。
守城的将士瞟了一眼马车的布帘,走向前,“车里什么人?”
“是我。”车帘被一只纤手撩开,是嫣儿。她红衣嫣然,在马车中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是我。”
她幽幽望着守城的将士,眼中如秋泓般的灵动让那将士瞬间酥了骨头。
——倾国倾城。
他呆呆站着,竟不知言语。
“还有事吗?”
嫣儿的轻声猛地打断了将士的思绪。他站直了身子,将剑戟高举放行。
“嫣儿姑娘,城中寒气重,快回府衙吧,别着凉了。”
嫣儿点点头,放下车帘。
马车隆隆声又起,只是天空泛起的鱼肚白,照耀在车帘上,似乎透露出了两个人影。
……
……
东厢。
罗修祈还赖在床上,窗外却泛起了冬日的熙阳。他轻轻翻了个身,一声巨响将他吵醒。
他猛然惊觉坐起——
床边的茶盏碎了。
他泄了一口气,准备倒头继续睡的时候,在床边发现了一个人影。
梵天夙。
他愣住,半晌才出声,“天夙,你,你怎么来了。”
“嫣儿回城了。”
“嫣儿?”罗修祈眨了眨眼,“她什么时候出城的?”
“昨夜。”
“她出城做什么,一个人去的?”
“她去传我军情报了。”
罗修祈皱起眉,“你瞎说什么,嫣儿怎么会做这事?”
“如何不会?”梵天夙坐下来,眼中透露着寒气,“她夜半出城,清早而回。若不是传与敌将情报,还能如何。她本就来得蹊跷,生在我军中,难道你不做疑?”
罗修祈不解,“她是药铺的小姐,虞老爹被杀,她无处可去才跟着我与果儿来绥远,怎么又来得蹊跷了?”
“真那么巧,她就遇上了你?”梵天夙似乎有些较劲,“我军情报若泄,绥远将士百姓何存?她昨夜出城,按我看,就是去通报敌军。”
“天夙。”罗修祈望着她,眉头蹙起,“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是嫣儿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机会。”
“你想想。”他看着她的眼睛,“嫣儿救我时就只是一个药铺家的闺女,怎么会是和敌国有勾结的人?她送情报,又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他瞥了一眼梵天夙,“别人可都不是你。”
梵天夙不说话。
半晌,“罗修祈,你不信我。”
他无奈,“我没有,只是这件事情你怀疑得也太突然了。而且,这也根本没有可能的呀!”
“你爱她。”
“啊?”
“你爱上了虞嫣儿。”
梵天夙眼中冷漠,站起身,“所以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罗修祈百口莫辩,他拉住正要离去的梵天夙,“我没有!我怎么可能?!”
梵天夙不说话。她挣脱掉罗修祈的手,朝门口走去。罗修祈却一把挡在了她面前,将她拉回了床沿坐下。
他望着安静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阳渐渐爬上三杆,将桌椅的影子拉扯得斜长。冬日寒冷的空气,也渐渐升起一股暖意。
半晌,她才开口。
“十年前,我就告诉自己。我对自己说,对任何人与事,都不能掺杂感情。”
罗修祈抬起头,目露疑色。
“但是十年后,我发觉自己违背了初衷。”
她转过头,“因为我开始对某人某事,有了感情。”
罗修祈望着她莫茫的双眸,颤抖。
她的眼中,有冷漠;有感情;有执著;有压抑;有放弃。
“你曾经,有对最亲近的人……死心么?”
罗修祈呆呆看着她,半晌,“没有。”
“我就有。”她低下头,“十年前,我九岁。那时,我一个人到宜国,找我的娘亲。”
罗修祈仔细端详着她的每一丝表情,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看穿她的心思。因为他认识她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提及她的家人。
她,总是给人一种仙人的感觉,不属于这个人间。
“我的娘亲,是宜国很有权势的人家。她嫁给了我的父亲,门当户对。但她做了一件事情,我父亲不要她了。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什,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心头。
“她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为,为什么?”
“我父亲很爱娘亲,但她却染上了奇毒。每毒发,她都会像变了一个人。嗜血,嗜杀。”
“终于,她血洗城池,疯了。我父亲迫于压力,将娘亲逐出了家门。”
“她曾是世上唯一的才华,是凡尘绝世的容颜。却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那种毒,叫情人泪。”
“那,那后来呢?”
“我九岁时,一个人到了宜国,却没有找到她。我搜集了关于她的一切,最后,我找到了宜国李家。”
“李家是研毒世家。若我娘亲尚存于世,只有可能是李家治好了她。但门主告诉我,没有见过我娘亲。”
“她死了,死不见尸。”
罗修祈没有说话。他知道,他是唯一能听她倾诉的人。
她眉间的朱砂耀眼,声音低沉,“我凭借娘亲唯一的遗物,练成了武功。但,却看不见了。”
“然后我回到大吴,亲手杀死了他。”
罗修祈愣了愣,“谁?”
“我的父亲。”
他瞳孔一缩,望着梵天夙安详的表情,心中一震炸响。
梵天夙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他说爱她。但却弃了她,任她不知身死何处。他说爱我,却放我孤身异国,不闻不问。”
“天夙。”罗修祈颤抖着嘴唇,握着她的手。“不要,不要再说了。”
她脸上泛起冷笑。
“他在床榻上,鲜血支离的模样,他那种带着爱与恐惧的眼神,你明白的。”
罗修祈望着她,心中泛起说不出的酸楚——
是那种感觉。
生不如死。
“那时,我告诉自己——不能对任何人,任何事,有任何感情。否则,与娘亲下场无二。”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这么残忍。但是我却明白,我是被遗弃的人。”
“天弃了我,我却没有落下黄泉。既然我活了下来,我便要与天争。我要算尽任何人与事,让世间的一切逃不出我的掌控。”
她又转过头。虽然看不见,她却依旧望着罗修祈,话锋一转——
“所以,我说嫣儿叛军。”
罗修祈闭上眼,不说话。
“再看看吧。”
……
……
夜将至,府衙灯火通明。
“绥远城门如此,变得提防。宜国若攻不进,只好暂退……”宇文天启正与陈文果观望着地图,见梵天夙走进前堂,朝她笑了笑。
“丞相大人。”
梵天夙摇头,“还是叫我天夙。”
陈文果笑笑,她朝梵天夙招了招手,“天夙,你过来。”
他将手中几枚代表兵力的钱币分别扔在几处,“我们依旧得到武都与河源的支持。虽然兵力不多,但至少能稍稍抵挡几日。城中我们已经将兵力拓展到了极限,连龙宇都扩张了一支十五岁左右的小队,由他担任统帅。”
“没有问题。”梵天夙摸了摸地图,“我守城门。”
“你?”陈文果愣了愣,半晌却有些担忧,“你一人行么?若城门一破,我们再如何也守不住了。”
“你交四千将士堵在城门之后,我在城墙上守住城外。若击门柱再来,你便拉开罗修祈,我砸碎它。”
陈文果点点头,半晌,他朝梵天夙挤了挤眼睛,“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修祈?”
“我没打算告诉他。”梵天夙语气平稳,“他若知道了,还有什么心思打仗。”
“哈哈!”陈文果大笑,“他要是知道,你就算嫁出去了。”
梵天夙冷冷出了口气。
陈文果瞬间僵住,他似乎感觉四周的空气骤降了好几度。他悻悻瞟了一眼梵天夙,躲到了宇文天启身后。
“天夙。”宇文天启朝梵天夙摇晃着脑袋,他将手中的罗盘收起,双手背后,“我有件事情困惑了很久。”
“什么?”
“你的八字福报极浅,按命理,你应该九岁便夭折。怎么……”
“我命,不由天。”
冷冷一句话,道出了她毕生的所为。她霎时间想起,那是在撒拉城中,罗修祈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我命,不由天。
她呆呆想着:若她不由天命,那么她现在顺从的,是否便不是天命了?若她弃了她的执着,是否,便会应了天命,命夭绥远?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宇文先生,我的命中,可有他人?”
“他人?”宇文天启愣了愣,似乎命理中并没有“他人”一说。半晌,他反映了过来,拨了拨罗盘,掐指一算,“你的命,乃朱雀命。”
梵天夙眉头一挑。
陈文果惊讶地看着宇文天启。
“朱雀命,有浴火重生之相。你本应九岁夭折,却浴火脱胎换骨。但朱雀乃天物,若落下凡尘,便会有真龙随之出世。”
“真龙?”
“嗯。”宇文天启点点头,“你是我见过,八字最奇之人。”
他摇着头,“虽然算得了你的命,却算不了你的心。因为——”
“朱雀命,不由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