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姓唐?”老乞丐神来一问,唐宵一愣。
“祖上姓唐。”良久,老乞丐才听到一声回答,之后再无声音。
唐宵望着漫天星辰,忽然想起那日也是一般的美好。
他日绿水青山若是再相见,就叫我唐宵吧,良宵美景的宵。我要看遍这世间美景,方不负此生。
宵小之辈的宵啊,可又为什么要姓唐呢?啧啧,这可要好好想想。
放不下的又何止他一人。
“所以说,你到底看上谁了?”
“我看上当朝太皇太后男宠,江宁府莫家莫……我看上你娘亲了!”
“呦,好眼光,不过来不及了,我娘名花有主了。”
“……”
“莫家?可是邺国公莫家?”老乞丐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听说他三子一女皆形貌昳丽,气度不凡,四子莫权北更是有‘观百花盛开,不如观莫四郎一笑。’的说法,也因此被太皇太后挑上了,你看上的就是他?”
“没错,我看上他那张脸了。”唐宵折扇摇出阵阵小风,吹得老乞丐直哆嗦,“有人跟我换天下第一的容貌,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脸给别人呢,商量商量,就给她天下第二的吧,我这不就来找了。”
老乞丐听完上下打量了唐宵一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莫权北长什么样我没见过,不过比起你这张脸,我倒是宁愿去看狗尾巴草。”
唰——折扇一合,唐宵眯了眯眼,“那是你眼疾已经病入膏肓没救了。”唐宵伸出玉手在老乞丐眼前比划,“要不我帮你挖了吧。”
“……”
这日,唐宵与老乞丐在京城无味楼吃酒。
无味楼的掌柜并不是个学识广博的人,当初给酒楼取名时可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想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就断章取义起了个“无味”的名字,本意是极其狂妄的。只是学者大多以为此“无味”出自老子的“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意为玄妙不可言说,倒是让这个名字变得高深了起来。当时世人大多奉行孔孟儒家,尊崇道家的终是小众,所谓稀缺,稀缺,数量少的便是稀奇的,这“无味”名字一出,让众人眼前一亮,忆起还有这么一派逍遥自在的学说,纷纷研读追崇,短短时间内便在江宁府卷起一阵老庄之风。无味楼掌柜也被世人传说成超凡脱俗“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那掌柜也会抓住机遇,将酒楼内重新装缮了一番,处处体现道家逍遥之意,连菜品名称也都取自道家名句,不知究竟是附了风雅还是失了风雅。不过无味楼生意日渐兴隆,名声越发响亮倒是真的。
“啧啧,咦,嘶……”
“被打的又不是你,你嘶嘶个什么劲儿。”
“看着疼啊,你瞧那人,被抽得跟陀螺似的,”唐宵捂着自己的额头,“有点晕。”
两人就这么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坐看七八个人围打一个书生。
“怎么,不上去帮一把,大侠?”唐宵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听见大侠两字老乞丐的嘴角明显抽了抽,拿起酒杯摇晃着笑道,“早八百年我就说过,行侠仗义,不干;惩奸除恶,不为。”一口饮尽杯中酒,个中滋味,苦辣酸甜,饮者自知。“要我去,你自己怎么不去。”
“哎,在下身子娇弱,干不得这等粗活,”唐宵两手一摊,“要是以前的你遇到这种事,断不会视而不见吧,大侠?”看见老乞丐眼角又抽了抽,唐宵不住暗笑。没办法,有些人就是喜欢看别人不舒坦。“你知我说的是哪个‘以前’。”
老乞丐吐了口气,带着一股子酒香轻抚在恰好晕倒了的书生身上。“你也说了是以前,几辈子的事了。现在我可不想惹这些个麻烦。”
那几人见书生昏了过去皆叫到无趣,便接连回去座位。唐宵见状撇了撇嘴,“那为何现在就不管了?”
“我现在就是一庸人,无药可救。你也莫要再劝了。”老乞丐吃饱喝足起身离去。“他们有他们的恩怨,关我屁事?我只顾醉我的逍遥,管他烽烟战火还是丝竹杨柳的,都和爷没关系。”
“呵,嘴硬。这天底下,最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就是庸人。”唐宵折扇轻摇,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执扇一收起身紧紧跟上老乞丐,出了门后开始喋喋不休。
“你这人啊还真是有够讨厌,花生还是大了些,虽说够快,还是容易被看到,要我说你以后就常备一袋子炒黄豆吧,一嘴硬就吐一颗,再嘴硬再吐一颗。要是不想被别人看出来,不想用吐的,那黄豆吃多了你用下边也成,说不准以后还能创立一个新门派……”
那边唐宵啰嗦得老乞丐掩耳狂奔,这边书生倒在地上宛若死鱼。
这书生名叫秦旭,在京城这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中也没什么大名气,今日这场祸事源于他无意间的一句话。
冬欠瑞雪,春无暖阳。
斗杓东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斗杓西指,天下皆秋;斗杓北指,天下皆冬。昔日秦旭曾与人笑言莫家三子以北斗和方位为名,正应了春、夏、冬三季。想到此三人作为,便打趣道“千芳早谢尽,不见六出花。金乌藏云深,夸父闲酣眠。”不想竟流传开,有了“冬欠瑞雪,春无暖阳”。
今日领头打人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春无暖阳”的春——莫枢东。
五年前太皇太后寿辰,莫枢东进献一曲,得太皇太后赏识,准许莫枢东可以随时进宫侍奉。明是为太皇太后奏乐取乐,实则行面首之事。与其弟有着貌羞百花之称的莫权北可谓是太皇太后男宠中的头两人。
“呦呵,这就晕了,这人也太不经打了。”莫枢东穿着一身红衣,笑得张扬。
“大郎,管他做什么,让他在这晾着吧,快些来,眼看着就要正午了,哥几个还要去湖心亭呢。”
“就来。”莫枢东转身前还狠踹了秦旭一脚。
江宁府有湖,湖心有亭,乃当世大师所建,尽显风雅,玄妙非常。然而风雅在亭,妙却不在亭,玄妙之处尽在湖中。若非正午时分,可泛舟湖上,悠悠然向湖心亭漂去,三两友人于亭中相聚,看着如镜湖面,赋三两篇诗文,品三两盏茗香,惬意非常。如若是正午时分,阳光正盛,便有灵兽托“青丝桥”漂浮于湖面,待到日光减弱又复沉入湖底。青丝桥便是湖中水草,正午时分上浮,远远望去绿色葱茏恰似碧玉一般。因草旁常有气泡,似有什么东西潜藏在水下,有人好奇以剑相探,只见游鱼四散。初时以为是鱼托水草而起,后来见无鱼时仍有气泡,水草也并未下沉,不知究竟是何物,灵兽一说便传开了来。那水草在湖面呈一小小阵法,虽不甚困难,也能困泛舟人于湖上个把时辰,倒是十分有趣。另外那水草虽然浮于水面,却并不稳妥,轻压便可入水,高手可借力而起,不至于落于水中,是个练轻功的好去处。江宁府富家子弟常常三五成群,差家里仆役备好衣物先一步乘船到湖心亭。待到正午时分,便聚在一起凭青丝桥借力,施展轻功飞至湖心,若是一下不慎踩落湖中,便凫水过去,到湖心亭自家的船里换上衣物,调笑彼此入水太早,或是游速太慢,也是趣事一件。
“大郎,你可算来了,要难受死我了。”郭庸是兵部侍郎郭忠之子,家里不曾置备游船,一同游玩的同伴中又只有莫大郎喜欢乘船,因此郭庸每次都央着莫大郎给他带着衣物,自己再同其他人一起过去,只是同时出发,莫大郎便要比其他人慢上小半个时辰。这期间大家就看着郭庸又是甩袖又是拧水的取乐。
“这不就来了,我在那远远的看着,见你离这亭子就剩不足十步的距离了,再一转眼你人就在水里了,我还想莫不是我眼花了,仔细一瞧,你人还真就在水里扑腾得欢实呢。”莫大郎一身大红衣衫,似红云翩翩而来,取笑着郭庸。
“哈哈,可不是嘛。要是说我们里有谁有这个本事能顺顺当当地通过这桥,那也就数郭兄了。可人家每次都在马上要到的地方出点问题。”
“上次是飞虫进了眼睛,上上次是看见湖中采莲美人丢了魂,上上上次是鞋掉了……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啊,郭兄,你且说出来让我们几个乐呵乐呵。”莫大兴致不错,坐在亭子里,接过别人递来的酒盅浅饮了一口。
“别的我认,上上次哪是你们说的那般,明明是那采莲女向我扔了一把莲子,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手劲,隔着挺远,一颗莲子直接砸我笑穴上了,你们几个不说搭把手,还看我笑话,若不是大郎及时递了根船篙过来,我怕是要笑到湖底去了。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郭庸从莫大的船里出来,一手擦着脸上的水。语毕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摇头叹息。在座的也都见过郭忠那副老学究的样子,顿时笑得不行。
“那这次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