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阁里的竹子长势很是惊心动魄。人们常说绿叶衬红花,但放在这儿,虽然没有一丁点儿的红色需要滋润,漫天都是沁人心脾的纯粹绿意,却反而更彰显出这绿色的美好与雅致。
夏离刚刚升起的淡淡杀意便在这纯粹到极致的绿中消失殆尽。
踏着从门口便起铺的青石板向内走去。虽然今天穿的是官靴,但石板的凉意还是透过厚厚的鞋底沁了进来,舒爽到有些发痒,仿佛是踩入冰凉溪水中一般,瞬时将心中的暴虐淹没下去。
顺着这凉意进入竹林,越走心底越发平静,到像是进了僧人修行的场所,最终只剩下淡淡的安宁。
林中夏离常去的石木躺椅上,此时赫然被一位不速之客光明正大的霸占了。
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安然靠在躺椅上,正悠哉游哉的小憩。精简的洁白锦袍并无过多样式,只是简简单单的剪裁方式。在袖口上可以看到隐隐绰绰的花纹,在素色上勾写着质朴与奢华。时有清爽林风路过,带下三两竹叶,悠扬晃荡落入怀中,不期然有了闲云野鹤的味道。脸隐藏在浓密的乌发之后,但样貌如何反而是其次了,这种流云般的气度夹杂在竹林中,在此时占据了夏离全部心头。
夏离不知不觉向前几步,魔障了般唤道,“皇兄……”
不是他。
被踩过竹叶的咯吱声所扰,那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转头看过来,脸上挂满了没睡醒的朦胧神情。
夏离一顿,手掌脱力一般松开,又更加坚定的握紧,继而踩实了步子走过去,自然而然的扬起一抹轻笑,“绝言,大清早的怎么就睡在这儿,小心着凉了。”
“哎,三爷什么时候回来的?”绝言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相信似的又揉揉眼,这才确信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赶紧从躺椅上起身,冲过来一把抱住夏离,泪眼蒙蒙的看着他,“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我还以为你……”
绝言脸羞得通红,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噤声把头埋在夏离颈窝处。
“以为小爷怎么了?”夏离笑得很暧昧,眉眼弯弯勾起,在绝言看不见的地方划过一抹深思。
刚才他身上的气息绝对不是错觉或者巧合。
“没、没什么。”在他的追问下,绝言脸又红了几分,手无足措的放开他,站在对面羞得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在哪儿,“三爷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是想你了,小爷的亲亲小白兔。”夏离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
但也应该不是造势吧,毕竟皇兄这种超然世外的模样自己只在儿时见过一次,旁人决计不知。
“三爷又拿我开玩笑。”绝言虽然这么说,但表情非常开心,拉着他的袖口晃晃,“三爷,要不要喝茶。”
“还是算了。”他很果断的回答,又补了一句,“随意坐一会儿就好。”说着走到宽大的躺椅旁,半靠上去。躺椅上还有绝言的温度,温温热热的,却不讨人厌。他看了眼还在一旁傻傻站着的人,招呼道,“过来。”
不管什么原因,居然会把别人认成是皇兄,即便只是片刻的失神。
绝言听话的走过去,半躺在夏离身旁,自觉充当人形靠垫,“三爷近来又没睡好?”
“恩,在外面根本睡不着。”夏离很无奈,声音也低沉了不少,伸手将绝言搂紧。
真是,罪无可赦……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与静默的竹林相得益彰,衣角纠缠在一起,又恋恋不舍地分开,在微风中打着轻旋,翻卷叫嚣着纠缠不休。
夏离定定的看着身边平和的睡脸,缓缓闭上眼睛。
————————————琉璃、梦境————————————————————
怎么这么黑。
夏离茫然的看着四周。
已经晚上了吗,绝言呢?
漫无目的的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去,不多时便感觉到了光亮。夏离顺着那道光亮寻去,眼前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依稀是一扇门,他毫不犹豫的跨出去,就看到满眼的绿意,深深浅浅,苍纵错杂,囫囵吞枣般的笼统在一起。
这是,竹林……
又往前走了三两步,身后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他脚步滞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几乎是下意识的迈进竹林,脚下仿佛自己有了心思见地,而他不过是随着脚步东游西荡。眼前回过神来,赫然是石木躺椅。
难道是在望月阁?心底一点点疑虑悄然渐起,夏离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过去,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
眼睛倏然瞪大,布满了难以置信,心脏咚咚的跳声蓦然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耳旁激烈的、执着的跳动着,他浑身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皇兄……?
开什么玩笑,又是绝言吧,居然一而再再二三的。
倏忽怒火暴起,一颗心慢慢悠悠的下沉,似乎是突然在半空灭了火的孔明灯,无可奈何的只能任由它沉到黑漆漆的深渊里。夏离正想冲过去教训这个变得不乖的小白兔,却听到身旁传来竹叶被踩到时的咯吱声。
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心虚,夏离别扭的看向石木躺椅。那人似乎也听到这响动,慢慢回头看过来,白玉般的苍白手指将遮住脸的发丝别在脑后,看着他温和的笑,“阿夏,到皇兄这儿来。”
琉璃般的眼神,琉璃般的光彩,与儿时重合的温柔神情。
皇兄、皇兄……
心脏如遭重击,趔趄着后退几步,夏离捂住眼眶,酸涩的湿意夺眶而出,喉间仿佛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人眼里的笑意越发温和,双手朝他伸开,“阿夏乖,过来。”
身旁,一个穿着正红色锦袍的小男孩儿走了过去,爬进那人怀里,撒娇般的扭扭身子,得来一个宠溺的亲吻。
那是,儿时的自己。
原来,是梦。
夏离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幕终于忍不住,眼泪打着转在眼眶中翻着,却还是死死的咬着嘴唇,压抑着闷声的哀伤。
良久,他扶着身旁的竹子起身,一步、一步的朝着躺椅走去,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却无力的发现手臂毫无阻挡的穿过那人,落在自己身上。
他绝望的抱紧自己,一滴清泪,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