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最后的瓦基兰
清晨，运矿石的船停靠在了一个港口小镇上，这已经是出海5天后的事了。
小镇的名字叫尼瓦Niva.据说是异族语言音译而成，不过时间久远早已无从考证。
码头上零零散散停靠着七八艘，多半是当地的渔船。码头的对过是老旧的小街，街面的各种店铺刚刚开门，老板和老板娘们，还没有开始招揽生意，但是依旧不平静。各种运货的小车停在不同的房门口，运货的车夫一边和主顾谈笑，一边将一捆捆或一包包的不知名货物卸下，店铺的人忙碌着将货物码放到货架上。晨风吹过，浓重的鱼腥味让人禁不住想打喷嚏。
一行人行走在街上，达科利尔看到了一家小酒馆，喜笑颜开的要去坐下喝两杯，于是四个年轻人继续往前走。
艾力无疑是有些兴奋的，一是因为摆脱了枯燥而憋闷的船舱生活，同时因为，这是第一个他踏脚的陌生城镇。遍布着斑驳裂纹的石头建筑默默诉说着属于它的历史，这与蒂纳城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居民多半是人类，偶尔也会看到其他种族经过，但无论是什么人，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忙着自己的事情，很少像蒂纳城的百姓主动的打招呼。
多比和兄长曾经随货船来过这个小镇，所以热情的做起了向导。涛族女孩吹嘘着镇子上的松饼屋里的点心，一面热辣的看着威弗列德。这时的威弗列德早已经戴上了头套遮住了眼睛，干脆假装看不到对方。
对于多比所说的松饼，艾力是不屑一顾的，在他心里，没有人做的蛋糕能和希风媲美，不光是因为自己的偏爱，而且，经过那个小女孩的手烘焙出的糕点，总是吃的人暖融融，有一股新鲜阳光的味道。
随着时间向中午靠近，小镇开始热闹起来，店家都开了门。在一个货物中转站的旁边，有一家小小的花店，艾力很好奇的走了过去。以往在家乡，鲜花这种东西，几乎是完全没有市场的，印象中，除了卓拉维尔家的宅子里，隐约能看到种植了几株玫瑰，其余的就只有城外的野花了。
七星草，铃兰，雏菊，康乃馨，各种各样的花草，被搭配着摆出造型，捆成一束束，五颜六色让艾力看的眼花缭乱。
对于这些花草，艾力有着天生的喜爱。他看看这束，摸摸那棵。这时，一个富有磁性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年轻人，要买花吗？”
橙色的波浪长发，两只三角形的小耳朵立在头顶，一双大大的眼睛，却有着猫一样的瞳孔。她身材丰韵有致，穿着碎花的连衣裙，正坐在屋子靠里位置的一张藤椅上，懒洋洋的冲着自己微笑。那种微笑带着一丝诱惑和挑逗。
艾力抬起头，有些惊讶，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种族，即使在蒂纳，也从未遇到过。
“夫人您好，请问这些花是做什么用的？”艾力略有些紧张的问道。
穆娜Mooner开花店以来，从未听到客人这样的询问，她有些好奇，但依旧正面解释道：“花分很多种，代表不同的含义，”说着，她站起身来。背后，一条看上去软软的，毛茸茸的长尾巴伸了过来，灵巧的卷起一只红玫瑰，递给对面的年轻人。
“就比方说这只象征爱情的玫瑰，就很适合你，可以买去送给你的心上人。”
“喜欢嘛？小心有刺。”夫人温柔的补充着。
艾力小心翼翼的接过玫瑰花，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记忆中，只帮着母亲买过早点，有时会去市场趸些蔬菜或者肉类回旅店。所以无论是沾着晨露娇艳的花朵，还是这个陌生而又亲切的女人，都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他很有礼貌的将玫瑰花放回原来拜访的位置，回应对方：“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只是有些好奇。”
没有做成生意的穆娜并没有变得冷淡，就像艾力看她一样，这个男孩也是个新奇的家伙“那可真的是有些遗憾，我想你的女朋友一定非常美丽，肯定会很喜欢这些花的。”
“谢谢您的夸奖，她确实很美，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带她来看看您的花店。我先走了。”
然而当艾力回身准备追逐自己同伴时，不远处传来了喵的一声惨叫，花店的女主人有些惊慌的冲了出去，她冲着不远处的肉铺跑了过去，边跑边担心的喊着：“凯蒂，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艾力跟着一块过去了，恰巧同伴也在附近。他抓着高特问道：“发生什么了？”
“你去哪里了？这不，抓住个小偷。”高特指着被肉店老板逮住的挣扎不已的女孩。
“这家伙我们以前来的时候见过，好像叫猫女凯蒂，大家都不怎么喜欢，据说她们一家人手脚都不太干净。”高特低声解释道，同时瞥了跑过来的穆娜一眼。
“她妈妈好像挺好的，我刚从那家花店出来。”艾力望着小猫女，有些同情。凯蒂看上去很瘦，短短的头发，尾巴只有母亲三分之二长。她攥着一只拳头，扭动着身体，一边反抗一边不停的叫着：“我没有偷。”
肉店老板是个壮硕的中年人，不由分说的捏住猫女的小拳头掰开，露出了一枚金币，他冲着凯蒂的母亲说：“看到了么？你的女儿，第三次了！”
穆娜有些愤怒又有些心疼，她走到对方身前弯腰道歉的说：“我回去一定好好的管教她。给您添麻烦了。”说罢她冲着自己女儿的脸颊抬起手打了一巴掌。
“还不快点把钱还给坎比大叔！”
没有等待小猫女主动交换，肉店老板主动从他的小手里抠出了金币，将凯蒂随手丢在了路边撇着嘴不屑的说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妈妈，那是我们家的钱！”凯蒂很委屈，却没有哭出来，仿佛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红着眼眶告诉自己的母亲：“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偷偷拿了一个金币，想买些排骨晚上给您庆祝一下。”
穆娜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接待艾力时的微笑，她沉着脸拉起自己的女儿，什么也没说的往自己的小店走去。从她尾巴低垂的角度能看出来此刻她的心情非常糟糕。
围观的人逐渐散去，卖肉的坎比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一行人，笑着招呼了一声：“这不是高特兄妹吗？又跟着运矿石的船来了？替我向蒙山问声好。”
“这次是带几个朋友来转转。”说罢将艾力和威弗列德向人介绍了一下。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艾力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他有些可怜那个小猫女，尤其是最后她解释说那笔钱不是她偷得以后，她的妈妈却没有继续说一句话就回去了。在艾力眼中，小偷小摸算不上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在蒂纳，这种事情实在是司空见惯，就连他自己小时候也会偶尔去街坊邻居的摊位上摸点小玩意儿，当然，从不会是金钱。更重要的是，他本来对那个母亲多少有点好感。
于是艾力主动问道：“先生，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坎比油腻的大手摸了一下嘴角，大咧咧的说：“那些异族就是天生贱命，包括他那个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这些话的时候，屠夫丝毫没有在意对面的4个人里，倒是没有1个是人类。
…………
临近中午，与老商人汇合，几个人找了家小饭店准备用餐。
店面并不太大，不过装饰整洁干净，与玛尔卡大床垫的大厅相比，这个小门脸的采光更充足，落地大窗户让整个餐厅亮堂堂。还没到饭点，不过已经有不少客人关顾点餐。艾力五个人找了靠窗把角的一张桌前坐下。
“侍者，点餐，谢谢。”艾力向吧台招手。
侍者像没有看到一般，主动走到另一桌，脸上泛着客气的微笑问候对方想吃点什么。这让艾力有点不爽，心里揣测着是否自己声音太小，于是又一次招手。看到这一切，达科利尔有些无奈的笑了，他阻挡了艾力，然后打了个响指叫到：“伙计，拿张菜单过来。”
另一个侍者见状走了过来，礼貌的问候：“您想来点什么先生？”
“孩子们，都想吃点什么，多比，高特，推荐两个当地特色菜怎么样。”
“那就给这个老先生来一份三分熟的雪花鹿排，我们两个一人一份奶油青光鱼，甜品的话，去隔壁定5人份的松饼，汤就要你们赠送的就好。艾力，威，你们俩要不要看看菜单？”
“随便给我来点什么。”威弗列德不介意的说道。
“那就三份奶油青光鱼，艾力，你呢？”
“有没有炸树蜥肉？”艾力回忆起家的味道，下意识的问。
侍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少年，带着点鄙夷的态度回应道：“没听说过。”
“哦，那就和他们一样好了。”
侍者记下后走开了，当他将菜单传给厨房时，艾力隐约听到他和厨子说着“异族”，“绿头发”“树蜥是趴在树上的蜥蜴人吗？”之类的话，惹的里面大笑。
青光鱼用奶油煎的外焦里嫩，上面撒着零碎的香葱非常诱人；鹿排也让老人夸赞不已。不过这顿饭艾力吃的并不痛快，他想着来到这个小镇看到的一切，总觉得这里与自己格格不入，相比来讲，蒂纳城虽然嘈杂，但也更加热情。他不知道如何向达科利尔表达，只好换了个问题：“您知道一种长的像猫一样的人吗？”
老人抬起头，皱了下眉思索了半晌：“你说的应该是瓦基兰。很多年没有遇到过了，你看到了？”
“这里有一对猫女，是母女，不过名声不太好。”多比咽下了一口汤，解释道。
“说真的，我没觉得她们娘俩有什么不好，而且那个小女孩好像有些委屈。”接着艾力把上午遇到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老人看了艾力一眼，没有答话，继续埋头与鹿排战斗了。
气氛有点沉闷，高特问艾力是否不习惯这道菜，对方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觉得，这里的人，都有点奇怪。他们---。”艾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表达下去。
“不够友善。”达科利尔接道。
“是的，他们似乎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
“确切的讲，是这里的人类，看待其他种族，也许多比他们熟悉一些算是例外。”
“应该说一船一船的矿石是例外。”高特耸耸肩膀，无奈的解释。
这时，老人放下了刀叉，他看着艾力的脸，目光深邃。
“告诉我孩子，你出来是为了什么？我是说，如果我们没有保镖协议的话。”
“我只是想看看这个世界，想知道一些东西，而且，就像您当初说的，我不太想一辈子平庸的待在蒂纳城。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具体没有想好。”艾力并没有将对身世探寻的渴望表达出来。
“那么你看到了，这就是蒂纳外的世界。属于人类的世界，但也许不包括都安人。”老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冷笑，仿佛在嘲讽这个不公的世界。
“可是蒂纳也有很多人类，包括您，我从没觉得人类有什么特殊。我接触过的人类，都很热情。”
“因为你是在蒂纳，那是个不一样的地方。”
“是有些不一样，看来，洛特里先生当年说的是对的。”艾力低下头，有点落寞。
“洛特里先生是谁？”老人皱眉问道。
“我以前上学时候的老师。”
“所以，因为失望，你想放弃吗？”老人的态度有些严肃，他没有去嬉皮笑脸的用所谓保镖协议来和两个年轻人扯皮，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态度。
艾力扬起绿色卷发的脑袋，皱着眉头，他看着达科利尔，几秒钟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当然不，如果这个世界全都是一个样子，我也没必要离开蒂纳了。”
“很好。”达科利尔欣慰的笑了，像是看着自己的晚辈一样眼神和蔼。马上他又恢复了商人的嘴脸，安慰着年轻人。
“其实这个世界很大，不光有哈伊，还有拉丘Rasque，有基里安达Quislianto，更远的地方有蒙戈Muago，有基洛。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人类高高在上。”
听到基洛，威弗列德突然抬起头问道：“您去过基洛吗？”
“当然，都安行脚商，就是要踏遍世界每个角落的。我们是这个世界的都安人。”老商人洋洋得意的说道。
“基洛在什么地方？”
“东边，很远，你对那里感兴趣？”
“没什么，随便问问。”威弗列德心不在焉的回答。
事实上，艾力是明白他问话的原因，只是基于自身的情况，他也不会多替伙伴解释什么，很多谜团，只有靠自身去探寻答案。如果自己的疑惑能解决后，他并不介意和威作伴一起去基洛找寻一下那双奇怪眼睛的神秘含义，当然，到时候一定会叫上心爱的希风。
午餐用毕，众人正准备结账离开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冲进了餐厅，是那个猫女！她来到艾力的身边，看到了绿色的卷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1个金币两个银币放进放进艾力的手心里。
看得出来，这个小女孩是一路小跑的寻了过来，橙色的短发有些乱，汗水让鬓角边的头发粘成一缕贴着脸颊。
凯蒂擦了一把汗，丢下一句妈妈让我还给你的，就准备离开。艾力很惊讶，他下意识的掏了一下口袋，发现确实少了一枚金币和两枚银币。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发现自己遗失了钱币以后，艾力大约就明白了，但是打心里他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相反看到凯蒂有些红肿的眼眶，他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拉住了凯蒂。
…………
众人来到了花店时，看到不少鲜花被散乱的扔在地上踩成了彩色的花泥。看到这一切艾力的心无来由的一阵疼痛，其他人也有些不好受。他们被凯蒂领进了店面后面的小屋。
地方有点小，窗户也并不向阳，所以显得有些阴暗。一张双人床却并不宽敞，房间内有些摆设有些凌乱，小小的衣橱在床对面，似乎有一只脚缺了一块，垫上了几张折叠的破纸，显得有些歪斜。小桌子，摆着一盆绿色的植物，旁边有个镜框，里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帅气的冲着众人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立在头顶毛绒的耳朵显示这是个男性猫人。
“我的爸爸，不过没什么印象了。”
花店的女主人，斜靠在床上，一只手拿着一瓶劣质的红酒。像女儿一样，她似乎也刚哭过，只不过酒精让整张脸都显得微红，没有那么明显，嘴角和左眼眶还有些淤青，神态疲惫而绝望。
抬起头来，穆娜看到了艾力和他的朋友，她没有想到会有人探望，有些不好意思被窥探到了自己的丑态，努力的坐好，手中的酒瓶却一轻，往下坠落。
没有碎裂的声音出现，一根纤悉的绿色藤蔓温柔的缠绕了上去，拖着酒瓶递还给了它的主人。
抓住酒瓶的手有些颤抖，穆娜的眼眶中泪水滑下脸颊，她试着让嘴角上扬，却发现双唇在颤抖。
这个时候，威弗列德走了过去，他主动接下女主人手中的酒瓶，摘掉自己的头巾。
四目相对。
“您很累了，休息一会吧。”穆娜看着这对怪异的眼球，出乎意料的没有害怕，甚至自己心中那种极度的悲伤情绪都被带走了很多，一阵倦意袭来，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