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我要Ipad2。”
煎饺拿了一大把金锭放在柜台上。
“滚。。。Ipad2美国3月11号铺货香港要到五月份,你看看日历今天才几号,你让我上哪里去拿货。”
他扁了扁小嘴接过我手里的日历,上面大大的红字写着3月6日,他端详了半天才很不情愿地把那些金锭收好放进书包里。
“姑姑,那么我投生之前能到货吧?”
“这个可不好说。”
我整了整刚到的几份报纸,尽可能地让它们显得精神一些。
煎饺有些失落又带着高兴,“那好吧。我下次再来。”
等这孩子走远了何明才开口,“恐怕Ipad20铺货了,他也未必能得到投生的机会。”
“是吧,总要留点希望的不是吗?”我叹气。
有很多人活着的时候都以为死了就马上能投胎,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们所看到的事实完全不是如此,从往生到再次降临到世界恐怕要等几天、几个月、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千年。若是能投在人生固然是好,有些投在牲畜或者别的什么道上的,往往等不了一两个小时又要回到这个往生的世界,继续等待下一次的轮回。大家把这种短期的离开称作旅游,而成功地度完一整个人生,这样圆满的旅途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福祉。
“姑姑。”
紧紧裹着一件旧袍子的老太太远远站在店门外,她每次来都是这样,仿佛踏近一步便是一件天大地大的错事。
“老人家您说。”
四五百年前只有往生的孩子们管我叫姑姑,可如今叫我“姑姑”的人远比知道我本名的人来得多得多,好像我生来就叫这个名字。煎饺他们也是如此,大家都不记得他在人世间时候是什么名字,看着这孩子肚子鼓鼓的就给起了个外号煎饺,久而久之,连我都不记得他的姓氏。
“看看那条印花内裤。”
老太太直勾勾地盯着货架上的商品,这条蓝碎花内裤她已经来看过不下六百遍了,可是每次来她的钱都不够,只能看看然后放下。何明说要不是冥界的规定,他早就自己出钱买下这个给老人家,他甚至想买更多的给她,泡面、大前门牌香烟、被褥。
“还没有托梦给你家里人吗?”
何明的语气有些焦急。他曾经不止一次拜托白无常出工的时候带着老人去托梦,可是每次效果都很差,别说是金锭,就连起码的香烛都没有捎回来。
“不去了。”老人喃喃地说。
她从衣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破手帕包里面是她捡的一些金锭灰,因为不是烧给她的,所以拿在她手里成色看起来很差。碎片比指甲盖还小,折算下来不足一分钱。
“姑姑帮忙算算,钱够了没有?”
我不动声色地拿了手绢包去金锭称上过称,数字很快跳出来1.27元。碎花内裤的牌价是3.5一条,她还差很多。我还没有转身何明就拿着打价器走到生活用品的架子前,他把黄色的减价标签贴上去,折后价1。00元。
“这下好了。您拿去吧。”
我赶忙说“不可以。这不是面包没有保质期,定物价的老头子要是知道了会告你。”
“那就让他去告。”
“好啦,快拿走。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啊。。。”
老太太依着店门把手颤颤巍巍地跪下去。何明吼她让她快走,黑无常就快来拿晨报了。这么一下,老太太立刻变得精神很多离开的脚步也快了些许。在我们这里没有人愿意见到黑无常哪怕听到他的名字都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情。煎饺有一次被黑无常数落了几句之后病了好几个月,多亏我卖给那孩子一款最新的PSP游戏他才能好起来。普通的往生者听见他的脚步声就会躲起来,何明时常拿他吓唬小孩子们,多半是他们一次买很多零食或者乱花钱,他只要说黑无常马上要来拿报纸,孩子们便很快散去。
黑无常来得很快,也很准时。这一次何明没有欺骗老太太,我们都知道黑无常会在九点十分的时候踏进这个店门。
“丹雅,报纸。”
几百年来,他经常说的也就这四个字。
我熟练地把报纸叠到他喜欢的大小,然后递给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很讨厌这个人,记得我叫什么名字的人我都不太讨厌。我们在这里最抵不过的便是时间,或许不是他们每天都来提醒我叫丹雅,我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曾经有过不错的名字。
“丹雅,牛奶。”
我愣了一下,他倒是很少拿这个。往生者必须要拿金锭来购买物品,原则上少一分钱都不行。像黑无常这样的工作人员是不需要给钱的,况且也没有人给鬼差烧纸金锭,所以他们要拿什么可以直接取。白无常来得次数很多,要的东西也乱七八糟,从漫画到巧克力口香糖他都需要,黑无常的生活用品每次都是我打包送去,除此之外,他每天只来取报纸。
“哪一种?”
“你选。”
“这个吧蜂蜜奶今天早上到的货。”
“好。”
店里忽然阴风大作,我本能地打了一个喷嚏,再抬头白无常嬉皮笑脸地甩着那根哭丧棒溜溜达达晃到我面前。
“哟哟这么巧,黑哥也在?”他一贯起不了这么早今天比平时要提前了两个小时。很快,我就知道原因。
“丹雅,给我吗丁啉,我昨晚又吃撑了胃这里顶着难受。”
白无常揉着他的大肥肚子,看起来他不是装的是挺痛苦。
“喏,给。你又吃烤肉啦,你不是昨天发誓要么瘦要么死的嘛。”
“可我瘦不了也死不了不是嘛,我总不能让黑哥自己人帮自己人收了我吧,哎,可叹我的心只有日月才懂,我只好用烤肉来发泄我一腔的愤恨。”
我被他逗得直乐,白无常就是这么一个又唠叨又贪吃的人,大部分的往生者都喜欢与他攀谈有什么困难他们还会跟他提,希望他去找小阎王通融通融。不过他的权限比绿豆大不了多少,跟他提的事情十有八九不能兑现。
我随口问白无常,“你最近会去美国办差么,煎饺想要一个Ipad2香港上货要等很久。”
“这孩子真是喜新厌旧,Ipad1不才玩了几个月嘛这就要换啊,我家那盘围棋我都玩了好几千年了。什么时候去美国这个真的不太好说,我不负责外勤。”他向右边对我努嘴,意思是黑无常经常出国。我当然也知道黑无常会去,可我从来没有拜托他替我带过东西。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白无常拍大腿。
“黑哥四月1号不是要去洛杉矶参加世界无常大会吗?那就顺道带回来吧。”
“不行。”
我没有猜错果然是这个答案。谁能说服咱们的黑无常当国际倒爷,那绝对会是爆炸性的新闻。
我说“没关系的,五月孟婆去香港参加食品质量研讨会,我让她带2只回来。”
“为什么是两只?”白无常挠头。
我顿了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想要一个2代机不行啊。”
等到黑白无常前后离开,何明才敢从仓库出来,他在我这个店里这么多年居然还很怕他们。他和常人有些不一样,别人都怕黑无常这小子两个都怕。
他对着他们离开的路线说,“我不喜欢他们。”
“知道知道啦。”
这话他每天都说,所以我一点都不意外。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他们什么吗?”
“什么?”我故意拉高音调逗他。
“他们叫你丹雅。黑无常、白无常、还有小阎王!”
“不不不,你漏掉很多人,老阎王、判官他们都叫我名字。”
我一本正经纠正他,看着何明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哭笑不得。黑无常白无常和小阎王的确都叫我丹雅,其实这里的老一代也习惯叫我名字。只是咱们这个便利店不常有老领导光顾,否则他们会亲切地摸着我的脑袋喊我小雅。把这个情景在脑海里翻了翻,五百多岁的人了还被人这么当孩子的确脸烧得慌。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是非,特别是不能在阎王背后说是非,否则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个小阎王真奇特好像我们每次提到他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出现,这速度比我国新研制的歼击机不知道要快多少光年。
他在他的老位置坐下,眯着眼睛打量我们。
“早上好,丹雅今天气色不错。我要烤吐司加巧克力酱,一杯咖啡三分糖、报纸。”
我把吐司扔进烤炉里,我想等小阎王走了之后何明一定会抱怨说他又把我们这里当餐厅了。三楼有一个鬼差专供餐厅,每年的年夜饭都会聚在那里吃。平日里只对高层开放,我听说有供应早餐粥、馒头包子之类,不过具体的没尝过想来味道不会特别好,小阎王每天的早餐都是看着报纸在我这里度过的。
“你想要Ipad2。”
我一拍脑门,“白无常说的?这个白大嘴。”
“呵呵。”小阎王暂时放下报纸,“刚才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他。”
“咦,只遇到他一个,黑无常呢。”
这回轮到小阎王惊讶了,他的声调明显带有质疑。“黑子也来过。”
“来了啊,两个一起走的。”
咖啡机飘出阵阵香味,托小阎王的福,我这里才有这么好的哥伦比亚咖啡豆。三分糖,五分奶,我配起来得心应手。我把他的早餐全数放到他面前的餐台上。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那不行,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
我并不是爱岗敬业的人咖啡豆在我这里我随时都能喝,倘若我今天犯一下贱跟小阎王一起喝咖啡被那群八卦女人看到,我今后的太平生活可就不能指望了。打从心眼里,我觉得小阎王挺温和的至少对我们从不摆阎王的架子,甚至比黑无常还好相处。在这里的这些年里我听说几万条对他不利的流言,都说他手段残忍非一般人能比审问过阎王大人都不敢审问的恶犯,用过黑白无常都不敢使用的残酷刑罚。我想象不出来那会是怎的一个情形。
“好了,我也去上班。”
我拖着长长地尾音说,“您走好。”
送走小阎王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今天剩下来的时间可以悠哉悠哉地度过。何明正在换咖啡机里的滤纸,早上收尾的工作只有两三件。我想着再回去眯一会儿,一个活了五百多岁的老女人就算肉体不因此枯竭心灵也不会太年轻。
煎饺不知是从那个旮旯折回来,一进门就大声爆料,“我看到黑白无常打架。”
何明很有兴致地追问,“什么时候。”
煎饺喘着粗气说,“就刚才不多会儿。”
“谁打谁啊?”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黑打白的呗这还用解释。姑姑真是的——”小煎饺撅嘴,他似乎觉得我是多此一问,幸亏是黑打白,要是白打黑,说不定他就翻着跟头进来了。
煎饺向何明吹嘘今天肯定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吉日,他要买2块钱大乐透试试手气。号码就是3啊6啊3加上6啊,颠来倒去这几个数。何明跟着乐呵,他也掏出两块钱买了一注,在禁止聚众赌博的往生界,彩票事业就是被一条又一条的小道消息炒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