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她,没有人说她不美。
花逐晓身着采衣,是最素雅的模样,长发整整齐齐地披散着,垂在腰间。偶有清风拂过,一丝、两丝。花逐晓表情庄重,步伐也不似平时轻盈,而是刻意地放缓放重。
和容知道,遇到重大礼节时,花逐晓便是这个样子。花影初时还偷偷问她花逐晓为何会这样,和容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小姐是大祭司的义女,自小便特别注重礼节,这样的情况多了去了。”见他似乎不是很懂,便示意他仔细观察花逐晓的做派,又挺胸学了花逐晓的步子,“你看这样,岂不是要庄重得多么?”
花逐晓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过去的十多年里,这个样子被她用了无数次,她早已习惯,连一向苛刻的义父也赞她“有巫者风范”。巫,不就是暗示她有资格继承他的祭司之位么。她生来便是天之贵女,所以放荡,所以成狂。
这日风和日丽,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个好兆头,意喻花逐晓将一生平顺,合家美满。花逐晓自东房出,手庄重地放在身前,明明未施脂粉,但自有一番气度,让在场的人刮目相看。花逐晓在云浮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前来观礼的除了文家夫妇、苏务观及礼苑部分师生外,便是仰慕城主大名,想要看看是谁家少女能得城主主持及笄礼。
花逐晓缓缓地走着,风过,苏务观远远地看着她的风姿,仿佛还能闻道她刚刚沐浴后的香味,混合着少女特有的幽香,让他沉醉。她此刻没有与他独处时的媚笑,而是端庄自矜地走到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眼神扫过他时,没有作丝毫停顿。
长发,清风,未施脂粉的面庞,苏务观在那么一瞬间有些困惑。
花逐晓行过礼,侧身向西跪坐在笈者席上。赞者自西阶起,苏务观虽然早已知晓,但还是在赞者盥洗手时感到深深的不解。以他对她少有的了解都不觉得花逐晓与玉佩环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是花逐晓偏偏在玉佩环即将离开云浮城的时候,留住了她。
玉佩环比苏务观更加不解,但她与花逐晓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另类的默契,所以她不仅没有拒绝,反而特地为她多留了几日。此时,她便充当赞者之职,拿着梳子为花逐晓梳头。
第一下,她与花逐晓初初见面,便被她视作劲敌;第二下,此女来历不明,行为诡异,且与吏部尚书熟识;第三下,重归京城,她们,还会再遇!
青丝梳罢,玉佩环将木梳放置在席子的南边。花逐晓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两相对视,这个正在行及笄礼的少女轻轻一笑。来云浮后日益长开的眉眼,这样的气度,不难想见他日的极尽风华。玉佩环匆匆一瞥,心思便已百转。
接下来是宾盥。正宾在主人的陪同下盥洗手并拭干。
齐夫人与湘夫人年纪相仿,生得端庄大方,是花逐晓一向亲近的妇人的类型。花逐晓初时见她,便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湘夫人时的场景。她还记得当湘夫人问她有没有字时,她回答“梨花半掩,浅草才没马蹄。小女字浅梨”,现在想来,湘夫人却是怎么都会留下她的,无论她有才与否,存着什么心思,她都会善待她。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湘夫人赠与她的话,如今,她却是想要还给她。她真心敬重湘夫人,才安心拜在她门下学习,可是湘夫人,是没有那个机会好好认识真正的她了。
相互揖后,齐夫人与主人各自归为就坐。花逐晓也回神,继续笄礼。
继而是初加。花逐晓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此时,齐夫人走到花逐晓面前,对她一笑,然后高声吟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她的声音已经不似少女的清亮婉转,也不像一般的妇人那样温柔和顺,而是带着一股子威严,许是治家严谨,她的眉间还带有世间妇人少有的刚毅。
祝词吟诵完毕,齐夫人跪坐下为花逐晓梳头加笄。她的动作很迅速,力气刚好不会弄疼花逐晓,也不会让发髻松动,似乎不屑有多余的任何一个动作一般,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不知什么时候,苏务观已经不在观礼席上。花逐晓虽然没有对他表现出刻意的关注,但是他的行踪却是随时掌握着的,发现苏务观不见了,花逐晓轻蹙了眉。
“怎么样,要交给小姐吗?”和容不确定地问道。她在花逐晓贴身伺候的时日并不是很长,但足以看出现在苏务观这个未婚夫对花逐晓的重要性,因此遇到了这样的事,花逐晓正在行礼,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苏务观。
苏务观看过和容交给他的书信,恰在同一时刻,与花逐晓一同蹙眉。接着,他对和容说:“交给我吧,她便要进屋来了,这种事,她当然要及早知道。”和容得令退下。
这边,齐夫人退后,玉佩环又出,为花逐晓象征性地正笄。然后花逐晓起身,宾客们纷纷向她作揖祝贺。花逐晓并不耐烦这样的祝贺,但还是完美地做完了她应该做的,然后回到东房。这只是初加,及笄之礼并没有结束。她要换过衣衫再完成接下来的步骤。
“你怎么在这儿?”退至东房,花逐晓看到方才失踪的苏务观竟躲在这里,不禁问道。
苏务观的表情并不是很好,如果花逐晓没有看错,似乎是惋惜,还是难以启齿?于是她又问道:“有什么事么?”
苏务观挥退左右,递给她一封信,说道:“如果你要立刻赶回京都,我们就简单地结束及笄礼,我陪着你。”
花逐晓迟疑地看他一眼,将信打开,寥寥几字,让她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她狠狠地拽着信纸,那么紧,仿佛她的手快要滴血一般。
“母病危。”只有三个字,却似乎让花逐晓在瞬间方寸大乱。
苏务观担忧地看着她,他知道他此时也许应该将她轻拥入怀,但她的表情在瞬间的狰狞,竟然让他心生迟疑。
只是片刻,花逐晓将信放在桌上,苍白着一张脸,说道:“继续行礼。”也不管苏务观的反应,有司等人都已退出,她便自己换好衣服,越过苏务观便要出去继续行礼。刚加笄的她打扮已经成熟不少,表情头一回显得阴鸷,让苏务观也忘了拦她。
一拜,她拜的是城主和夫人,自己的亲生母亲已经病危,父亲受制于人,偏偏还是待她恩重如山的义父。
二加,“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齐夫人的声音威严依旧。
二拜,她簪上发簪,拜谢师长前辈。
三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她渐渐地听不到耳边的声音,只是麻木地进行着及笄礼余下的项目。
从小到大,学习的礼仪无数,走过的盛典数百,她厌烦过,但最终将它们都揉碎了藏在骨子里,仪典天成。从来没有任何一次盛典,如她的及笄礼这般漫长。直到礼成她都没有出过任何错,但表情愈发麻木,到最后,与行僵已无差别。
苏务观看着这样的她,一时间也不知应作何反应。他不懂她的坚持,不懂她现在在想些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召集人马,同时派人去接苏洛寒与他们会合。
(撒花~~第二卷终于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