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子手忙脚乱的把那几个没馅的馒头用笼布包上，正要跑出大门，被方翔从后面拽住了衣领子。
二毛子惊疑的语无伦次道：“少爷，你不是改主意了吧？我求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大姨一家吧，您荣华富贵，您公侯万代！”
话音未落，二毛子已经跪在了地上。
方翔笑着搀扶：“天寒地冻的，你大姨他们都饿了两三天了，光啃这个不行，你把他们一家人叫到雪晴楼里，弄点热乎的让他们暖和暖和，再给孩子熬一口米汤，莫小栓，你派人从家里拿几件干净衣裳，不拘好坏能保暖就成。等他们吃饱了穿暖了，不用到府里了，直接找辆骡车送到黑虎岭去，那里养着奶羊，也能让孩子有口羊奶吃！”
二毛子泪流满面，邦邦邦的磕着响头：“少爷，您让我，让我，咋报您的恩啊！”
方翔拽了一把没拉起来，亲切的着对他屁股轻踢了一脚：“瞧你那点出息，像个娘们！滚吧，办正事儿去！
二毛子在地上磕的满头乌青，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淌，他用袖子一抹顿时就成了铜锤花脸。莫小栓看着想笑，却又一阵心酸笑不出来。
突然，东街一阵骚动，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手持红黑两色水火棍的差役带着一群面目狰狞的帮闲呼啸而来，大棍子毫不客气的把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打的鬼哭狼嚎，饿的已经脱像的小孩子更是哇哇大哭，听着让人揪心。方翔不忍心看下去，把头扭了回来。
一个中年汉子插着腰指挥着众衙役和帮闲，他嚣张的喊道：“给我打，都往死里打，打死这些腌臜东西！”
二毛子遥遥一指，咬牙切齿的道：“这狗贼就是李班头！”
方翔冷笑道：“还送上门来了，走，跟我看看去！”
莫小栓等人跟着方翔走出了门，二毛子跟着走出门口却又折返了回去，把那几个没馅的包子裹在怀里抱了出去，张南鑫、孟古等人也想跟出去，却见黄宗羲站在二楼的楼梯上，朝他们努努嘴使了个眼色，只得恨恨的一跺脚又转身回到雪晴楼。只是他们也没有继续吃喝的兴致，站在雅间的窗口注视着外面。
“别打我爹，要打就打我！”
外面传来一个女孩尖利的叫声，方翔听得耳熟，这不是刚才那个小乞丐吗？他急忙冲了过去，只见墙根上蹲着三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乞丐，一个男乞丐的瘸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拧在身体后面，女人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小孩叼着母亲干瘪的胸脯，却吸不出一口奶，急的哇哇大哭。
小乞丐挡在瘸腿乞丐身前，用稚嫩的身躯挡住雨点般落下的拳脚和棍棒，肮脏的小手捂着头，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淌。瘸腿乞丐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哀求。
“混蛋，都别打，你们的眼睛都是用来擤鼻涕的？没看出这是个黄花大闺女吗？破了相就不值钱了！”
一个嘴边长着一撮毛的中年男子提拉着官靴，骂骂咧咧的走到小乞丐跟前，吧咂着嘴道：“啧啧，小小年纪就出来讨饭，可怜见的，瞧这小脸脏的！算你走运碰上我这么个心善的，跟本老爷走吧，我给你找个吃饭的地方！”
小乞丐双手抱着前胸，惊惧的步步后退，瘸腿乞丐爬过来将他挡在身后磕头如捣蒜：“各位官差大爷开恩啊！李大老爷，您开恩啊！”
一撮毛抬脚就把他踢了个滚地葫芦：“不长眼的东西，你不是到衙门去告我了吗？接着告啊！”说完，嬉皮笑脸的冲着身后一个矮胖男子道：“瞧瞧，这小模样多周正，值十两银子吧？”
矮胖子从头到脚打量了许久，从怀里掏出丝帕垫在手上，用两个手指托起小乞丐的下巴，嫌恶的道：“这瘦瘦干干的哪里值十两？啧啧，敲这小脸脏的，咱艳红楼的狗都比她干净！哎呦，这血都流到我的手帕上了，这可是江南锦兰阁的帕子，把你卖了都不值个手帕钱！”
一撮毛张狂的笑道：“这是饿的，你买回去细米白面的调养个仨俩月的，保管是个美人坯子，跟你说句实在话，老子还真有点舍不得卖给你们艳红楼！”
“干脆李大老爷自己留着暖被窝得了！”
“就是，李大老爷还在乎这几两银子？不如自己留着晚上慢慢的受用！”
一群闲汉跟着起哄，一撮毛也不生气，乐呵呵的道：“不行，我家那个母老虎厉害的紧，还是换几个银子实在些！”
衙役闲汉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就敢强抢民女卖到妓院，大庭广众之中谈论强卖人口的罪恶勾当，好像是在谈买卖自家的猪羊一般，莫小栓等人听得怒不可遏，却看见方翔面无表情的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做了噤声的手势，他们只得恨恨的磨牙。
中国人天性喜欢看热闹，东街上赶制牌楼工程的匠人，街上商铺的掌柜、小二们，纷纷聚拢过来，片刻只见狭窄的街道就被挤的水泄不通。
方翔心中甚至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那个嘴边有一撮毛的，肯定就是二毛子刚才指认的李班头。区区一个县衙门的班头，不过是个不入四民之列的贱人罢了，就能逼得安善良民走投无路，而肃宁城这么多的人，竟然都踮着脚尖像被掐住脖子的白鹅，兴高采烈的看热闹。
王朝末世的特点，就是人心凉薄，世道不古！芸芸众生蝇营狗苟，麻木的用锥子都扎不出血，更何谈血性？
雪晴楼雅间的窗口，张南鑫抖动着满脸的黄须，怒气冲冲的道：“不看了，气死张爷了！这肃宁就没个有汉子气的吗？这帮怂货活着浪费粮食死了糟蹋墓地，老天爷咋不开恩，赏一把天火把这肃宁城烧了干净！”
黄宗羲不动声色道：“看方世兄如何料理。”
二毛子从雪晴楼里冲过来，从人缝里艰难的挤了进去，将怀里的“包子”递给女乞丐：“大姨，你们吃，还是热乎的！”
女乞丐怀里的孩子立刻就抢了一口填进嘴里，包子大小孩的嘴小，塞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班头嘴角抽搐一撮毛上下抖动，他桀桀怪笑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真有胆子肥的？二毛子，你他娘的活腻味了，把老子说过的话当放屁？”
二毛子强压怒火道：“李班头，这天下霸道的人多了，可我还没见过不许人讨饭的，你们是要逼死人啊？大姨，别怕，你们吃包子，香着呢！”
小孩子早就饿急了，咬着没馅的包子狼吞虎咽，刚啃了两口就噎的直打嗝，他也不管不顾，发疯似的狂啃。
李班头飞起一脚，正踢在小孩子的手上，包子飞上了天，小孩子又痛又怕又心疼，哭的撕心裂肺。瘸腿乞丐在地上爬着，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捡那些包子。
李班头将包子踩地地上，狠狠的用脚碾：“我让你吃，我让你吃！欠了本老爷的钱还想吃包子？****你们都赶不上一泡热乎的！”
二毛子看着满地被踩成烂泥的包子，目眦欲裂道：“你，你，你也太欺负人了！”
“啪”
李班头劈面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欺负你？老子还打你呢！甭以为老子不动你们雪晴楼是不敢动，老子一直是给你们留着脸呢，懂吗？你个兔崽子还蹬鼻子上脸啦！”
二毛子被打的眼冒金星有点发懵，还没从眩晕中缓解过来，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李班头一脚踏在正在捡包子碎渣的瘸腿乞丐手上，狠狠的用力，狞笑着道：“快说，卖身契签还是不签？不签的话，老子就活活饿死你们这家子！”
二毛子怒极，就要冲过去和李班头拼命，就被一群衙役闲汉打到在地，棍棒拳脚雨点般的落下。
瘸腿乞丐的左手被踩住，他疼的钻心气的颤抖，用哆哆嗦嗦的右手指着一撮毛道：“你们，你们还有王法吗？”
一撮毛冷哼一声：“王法？在肃宁地面上，老子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你们这些贼骨头···王法？老子就王法！”
人群之中，方翔的嘴角挑出一丝残酷的冷笑···等的就是你这句找死的话！
“李班头，你好大的官威啊！”他分开人群，冷笑着走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