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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史部 正史类(2)

梁氏《史记志疑》,竹汀钱氏亟称之。其考订训诂,固多可取,而颇多锢于学究识见,强解三代以上之事。最谬者辨禹无葬会稽事一条,尽翻《国语》、《管子》、《墨子》、《吴越春秋》、《越绝书》、《水经注》及本书之说,而独据《论衡》之颇辞,杜注《左传》涂山之孤解,谓禹时会稽在荒外,何由巡狩至此?又据《路史》言涂山亦有会稽之名,而并欲移会稽于濠州,且力辨舜葬苍梧之诬。岂知古圣王勤民忧物,不遗遐远,桐棺薄葬,随地而安,不必如后世营卜山陵,重烦人力。《国语》、《管墨》,皆出周时,三代所传。章章如是。许氏《说文》,最称谨慎,间引经传,必致确且精。其山部嶷下云,九嶷山也,舜所葬,在零陵营道。系部绷下引《墨子》曰,禹葬会稽,桐棺三寸,葛以绷之。山部下云,会稽山也。可知舜禹葬处,古无异说;而涂山本在会稽,汉时经师已言之。杜预谓在寿春,不过相传别说,(说文涂下云一曰九江当涂也。)亦不得以郦氏之驳为非。《汉书》刘向上疏,言尧葬济阴,舜葬苍梧,禹葬会稽,不改其列。殷汤无葬处,使禹葬稍有可疑,子政必不别白言之。王仲任汉之陋儒,所言多诞;罗长源所述尤无稽。曜北信所不当信,又杂引唐人柳宗元郑鲂之说以尽黜载籍徵信之言,是以沟犹瞀儒,不出方隅之见,而妄测古人,何其舛也。至谓句践非禹苗裔,闽越非名践种族,又不知谁授以世系矣。涂山与涂山是两地。涂山自在会稽,因此山而特制涂字。涂山则在汉为九江当涂,有晋为淮南寿春。(晋志淮南郡下亦有当涂县,注云古涂山国,而杜氏云在寿春东北。案寿春今为寿州,当涂今为怀远县,地界相接,非今江南太平府之当涂也。)在唐为濠州,乃古涂山氏之国,禹所娶者。涂涂古今字,后人牵合涂涂而一之,致滋异说。《汉书》、《地理志》九江当涂下,应劭注曰:禹所娶涂山氏国也;其文甚明。会稽禹陵,事无可疑,越为少康少子无余之封,历古讫今,更无异说。至以余姚为舜后支庶所封,而附会历山舜井渔浦诸地则妄矣。《汉地理志》,《续汉郡国志》,于余姚下皆无注。盖余姚如余暨余杭之比,皆越之方言,犹称于越句吴也。姚暨虞剡,亦不过以方言名县,其义无得而详,安可以姚虞之字有关于舜,遂谓重华居此耶?

同治己巳(一八六九)七月十一日

《史记》、《酷吏传》置伯格长以牧司奸盗贼,梁氏《志疑》云牧乃收之讹,司即伺字。予昨所购本为高邮王氏藏书,于牧乃收之讹五字,以墨笔勒之。考《读书杂志》云,《史记》、《商君列传》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引之曰,收当为牧字之误。《方言》监牧察也。《周官》禁杀戮注,司犹察也,凡相监察谓之牧司,《周官》禁暴氏,凡奚隶聚而出入者则司牧之戮其犯禁者,亦引《酷吏传》此语为证。梁氏因《汉书》、《酷吏传》作收司,颜《注》谓收捕司察奸人,故据以正《史记》。王氏谓必先司察而后举发,举发而后收捕,不得先言收而后言司;其说是也。王氏《杂志》序中颇称《志疑》之细密,而书内抹勒处甚多,前辈论学虚心而不相假借如此。

光绪丙子(一八七六)正月廿五日

汉书(汉班固)

夜读《汉书》、《霍光传》,书其后云:

昔人以愿辅幼主,任天下之重,废昏立明,与伊周比。呜呼,光诚社稷臣,不当牵于私爱,匿妻之弑君母。既慝矣,不当复纳女后宫以图宠利;然则光废昌邑之私心见矣。夫昌邑虽非贤,亦无大恶迹,何至并从官而诛之也。既废之公矣,何至引延年,要杨敞,以劫制为也。昔固有疑昌邑与从臣有密谋,光因之废立者。余读《杨敞传》,至敞妻语敞曰:君不从,祸且不测,辄废书叹曰:当日情势如此,光之罪其足疑耶!然则光特以权术挟主者耳,广树子姓,不以盛满为惧,仇怨浸盈,自取夷灭。史称光不学无术,呜呼其术也!其不学也!哀哉。

咸丰甲寅(一八五四)八月初一日

夜读《汉书》、《王莽传》。方望溪《书王莽传后》谓此传尤班史所用心,其钩抉幽隐,雕绘象形,信可肩随子长,而备载莽之事与言,则于义无取。莽之乱名改作,不必有徵于后,其奸言虽依于《典诰》,犹唾溺耳。徒以著其张为幻,则举其尤者以见义可矣,而喋喋不休,以为后人诙嘲之资,何异小说家。汉之朝仪礼器,一切阙焉,而具详莽所易职官地域之号名,不亦舛乎!云云。余谓莽僭号十六年,孺子婴居摄二年,又平帝五年,政皆由莽,合二十三年之事,惟于一传见之,固不得不详尽。若汉之朝仪礼器,则自有志,又散见于霍光韦元成诸传,不得以此为讥。唯备载莽书奏,及诸颂莽功德之言,其中如张竦为陈崇请益莽国奏,累五六纸,皆浮辞讠阎语,令人发指,有污简牍,郑樵《通志》尽删之为善也。

咸丰丁巳(一八五七)八月三十日

阅《汉书》、《诸侯王表》、《王子侯表》、《功臣表》、《外戚恩泽侯表》。若王陵谥武侯,公孙弘谥献侯,皆本传所不载,幸见于表。惜其中讹错脱落者亦不少。如周纟本传日谥贞候,而表作制字。谥法无制字,而《功臣表》又有高宛制侯丙猜。其他字之僻异者甚多,如衍侯(王子侯表、又功臣表有乐成式侯、土军式侯。)式王(济北王传。)侯(王子侯表,音斯。)敦侯(王子侯表,颜注又作敫,古穆字。)敷侯(王子侯表。)子侯(王子侯表,功臣表。)息侯(王子侯表,疑思字之讹。)只侯(功臣表,疑祁宇之误。)刻侯(功臣表。)思阝侯(功臣表,音。)等,皆不得其义。又若谥终者,ガ文终候外,《王子侯表》江都易王子有秣陵终侯缠,《功臣表》王陵孙有安国终侯ヵ。谥原者,《王子侯表》自川懿王子剧原侯错以下,得此溢者凡十余人。按《谥法解》思虑不爽曰愿,无原字,疑原侯皆是愿侯之误。《功臣表》戈阳节侯任宫孙有愿侯恽,尚作愿字也。余若《王子侯表》有勤侯,《功臣表》有端侯,二字后世屡用之,实为谥法所未有。汉世诸侯王得恶谥如炀刺荒缪等字者甚多,犹存古制。其常用之谥,则有夷顷质节四字,盖亦如后世之通谥耳。又按谥法爱民在刑曰克,汉功臣有隆虑克侯周灶;彰义掩过曰坚,汉功臣有临辕坚候戚鳃,皆古今所仅用者。

咸丰辛酉(一八六一)七月十三日

《汉书》、《刘德传》,德封阳城侯,传至孙庆忌,复为宗正太常,薨,子岑嗣,为诸曹中郎将列校尉,至太常,薨。传子至王莽败乃绝。而《恩泽侯表》,阳城缪侯刘德以宣帝地节四年封,封十年薨,子节侯安民嗣,十八年薨。子侯庆忌嗣,二十一年薨。居摄元年侯飒嗣,王莽败绝,与传不合。案宣帝地节四年至孺子婴居摄元年,计隔七十年,而《侯表》自德至飒仅四十九年,差二十一年,则庆忌后自宜更有一代。考《百官公卿表》,平帝元始三年,城门校尉刘岑子张为太常,与传合。(子张岑字。)表虽不言阳城侯,然西汉为太常者皆列侯,表例有爵无官者书爵,有官者虽有爵但书官,岑以列校尉为太常,故具官不具爵。岑后至元始五年由太常为宗伯,时王莽改宗正为宗伯,传不言为宗伯,则偶失之,而《恩泽侯表》脱去岑一代无疑矣。

红侯刘辟囗,年八十,由卫尉为宗正,子德两为宗正,德子向由谏大夫为宗正,德孙庆忌为宗正,庆忌子岑由城门太常为宗伯。五世宗正,自来所未有。

汉高祖兄仲封代王,为匈奴所攻;走归长安,贬为合(亦作。)阳侯,子濞始封吴王。《史记》、《汉书》纪传表皆同。《汉书诸侯王表》载仲以孝惠二年薨,亦不称谥。案《汉书平帝纪》五年,诏曰吴顷楚元之后。师古注,吴顷谓高帝之兄仲也,初为代王,后废为合阳侯,而子濞封为吴王,故追谥仲为吴顷王,顷读曰倾云云。然则纪及年表皆偶失载耳。(仲名喜。)高祖以其嫂囗釜之怨,不封兄子,太上皇为言,始封羹颉侯,而仲封代王,乃弃之边境以当盛疆之匈奴。及匈奴来攻,仲自归雒阳,本无大罪,乃废力为侯。盖尚以治产业不如仲力之言,耿耿于心耳。光武亦有兄仲,追封谥为鲁哀王。

八月初二日

《汉书》、《成帝纪》,绥和元年,罢部刺史,更置州牧。《哀帝纪》,建平二年,罢州牧,复刺史。而《百官公卿表叙》,言哀帝元寿二年,复为牧。《哀帝纪》失书。

《平帝纪》,元始四年,尊孝宣庙为中宗,孝元庙为高宗。《王莽传》,平帝崩,奏尊孝成庙曰统宗,孝平庙曰元宗。《后汉书》、《光武纪》,建武十九年,追尊孝宣皇帝曰中宗。盖中兴初以中宗等庙号皆新莽柄政时所尊,故尽去之,至是始复中宗之号,而高宗等终不复。章怀于《光武纪》注,失引《平帝纪》及莽《传》,而引《汉宫仪》。光武以元帝为父,宣帝为曾祖,故追尊及之。此说殊谬。汉制有德者庙称宗,世祀弗毁,未尝论远近。若曾祖即当称宗,则元帝尤近,何不复高宗之称乎?况宣帝乃元帝父,光武为景帝六世孙,于成帝世次为兄弟;元帝为父,宣帝为祖,非曾祖。又云光武于哀帝为诸父,于平帝为祖父,哀平皆元帝庶孙,系兄弟行,光武于平帝亦为诸父,此注所引世次皆误。

高祖兄仲,以代王贬合阳侯,后以子濞封吴王,追谥仲为吴顷王,见《平帝纪》。而《高帝纪》、《诸侯王表》、《吴王濞传》皆失书。《史记》亦不载。(平帝纪元始五年诏书高祖兄弟吴顷楚元之后云云。)

八月二十七日

读《汉书》。《汉书》向号难读,故马融伏合从班昭受之。今世所行者只小颜注,而疏漏叠出,且亦刊落不全。予读《孔光传》有云,领宿卫供养,行内署门户,省服御食物。颜注以行内为句,谓行在所之内中,犹言禁中,其义甚牵强支离。予以意读作行内署门户为句,谓行者巡行也;内署,尚方宫府也。《朱博传》,博谓尚方禁曰,冯翊欲洒卿耻,擦试用禁。予谓用禁之禁,当作卿,博对禁言,不应上句称卿,下句呼名也。又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予谓上已有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之文,此处记与张玄并拜闻钟音事,不得复出封阳乡侯四字,此必是后人妄加者。《翟方进传》,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其文几不可句读。予谓经字当是从字之误,此处当读织屦以给方进读为一句,从博士受《春秋》为一句,经字盖涉上文至京师受经下文经学明习而误者也。又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李寻谓方进曰,万岁之期,近慎朝暮。颜注万岁之期谓死也。予谓下文有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语,则万岁之期,当指宫车晏驾之事,故贲丽言可移于大臣,上即召见方进也。又王莽依《周书》作《大诰》,有云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传,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颜注以奔走为句,谓我当求所以济度之故,奔走尽力,不惮勤劳。予谓如此则文义不通,且亦不成句,当读予惟往求朕所济度为一句,奔走以傅为一句;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即《周书》之予惟往求朕攸济也;奔走以傅,谓奔走以傅相之也,即《周书》之敷贲也。(后日阅王西庄十七史商榷及王石渠读书杂志,则孔光传一条翟方进传万岁一条已见西庄说,朱博传擦试用禁一条王莽传济度一条已见石渠说,皆与予同。)

同治甲子(一八六四)六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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