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桐走到茶室门口，门是微掩着的。
下午她跟着女官们去了镇上，好象一直没有回来。
不算是担心，在逍遥山她的安全实在不需要担心，何况还有鹤翎跟着。但似乎该是她上晚茶的时间了。
他喜欢她调制的茶，看着她悠悠地斟茶，心会很静，暂时从往事的纠结中摆脱出来，忘记他背负的一切。
母亲的要求，对小音的承诺，还有那两个人一起加诸于他的伤害……
想起带小惜去阴司时崇古对他说的话：“只要能跳脱性情……”，母亲也是这么要求的，天若山圣主大人也是，所有人都是，因为他的天资禀赋，都盼望他早过天勘，名列神谱。
他也希望如此，但就是做不到，至少，他要先完成那个让他背负了五百年的承诺。
不再有推开茶室门的心情，他转身欲走。
门打开了，他听到背后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声音：“上晚茶吗？”
她的声音总是平静、干脆，现在，却带着一丝迟疑。
他转过身。
她站在灯下。
一身素雅蓝裙，高腰纤束，广幅长裾。乌黑的头发束成了双鬟，两绺柔顺的长发沿着线条柔美的颈侧披到胸前。一对蓝晶滴水耳坠在洁白圆润的耳垂下轻轻颤动，再无别的点缀，也不需要别的点缀，因为她在安静地微笑。
简素，端庄，美丽。
他凝视着她，她紧张了，粉脸嫣红，但却没再象白天一样躲避他的视线，而是坦然望着他，闪着隐约的期盼。
半晌，他轻叹道：“小惜，你很好看。”
她立刻低了头，将手反扭到背后。
他有些不解，不过片刻她就抬起头，眼眸璨如星辰，笑得像个藏不住得意的孩子：“谢谢！我也觉得。”
想不到她会有这样可爱的表情，她自信满满的话更是让他一怔。
“呵呵呵呵，你也觉得么？”他笑起来，笑意一直轻快地延伸到眼睛。
舒桐从来都是微笑，从没听过他这样爽朗轻松地笑。他俊挺的眉目突然变得开朗亲切，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她一跳，有些仓猝的，她移开目光，将他让进茶室。
也许偶尔的用心打扮的确可以让女孩子心情好上很多倍。
这个晚上，小惜笑得比平时都要多，话也多了一些。她主动向他介绍人境中的茶叶名品，怎样炮制，还问他可不可以用琉璃树的晶叶来做茶具。
泡茶的时候，她又会沉静下来，安详地看着清澈的泉水注入壶中。袅袅升腾的水雾拂上她细致粉红的脸颊和洁白的颈子，也让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她的安静，她的笑语，当下一切都好。
三道茶过，换在平时他会离开茶室，她也该回房休息了。
但他今天似乎还想再坐一坐。他不让她再泡新茶，随她收拾好茶具，在她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时，他向她轻声请求，“小惜，陪我一会。”
有点疲倦，有点恳求的语气。她很惊讶，随即竟有心疼的感觉，连自己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凌风阁三楼走廊绕到后侧，有条栈道。
凌风阁是依着主峰山顶的巨大岩石而建起的，因此墙后就是石壁。方小惜住第二层小暖阁，她知道从暖阁向后，穿过一条狭窄的石缝就是使这整座山峰温暖如春的热泉，但她不知道三楼走廊最左侧向后绕，绝壁危崖边，竟有一条纤细的栈道沿着巨崖险险地悬空凿建。
栈道是由一块块细木板连接而成，木板都是直接楔入山石，很是稳固，板与板之间接得十分紧密，宛转自如，直绕上巨石顶端，可见当时建造的用心程度。栈道凌空的一侧拉着绳栏，栏上每隔一段便系了个小小巧巧的银铃铛，山风一吹，就有极清细的铃声接连不断地轻轻响起。
舒桐将她带到栈道口，先往前走，回头一看见她还在打量着，以为她害怕，淡淡一笑，将手递给她，道：“不用担心，我在这里。”
其实她是在奇怪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条栈道，对于舒桐或是清凉殿的任何人而言，实在没有必要。
但看到他伸出的手，她不再犹豫，将手放入他掌中。
他牵着她，一直慢慢走到巨石顶端。
峰顶一无遮掩，只有明月，千里洁净的夜空，还有夜空下寂静的群峰。
小惜陪他坐着，他不说话，她也一直很安静。
感觉到她有点瑟缩，他转头看着她：“冷？”
她点点头。
舒桐伸手揽她入怀时，她不是没有迟疑的，然而不过刹那间，她决定顺从此时此刻的感觉，尽管她并不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是什么。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呼吸。她的心跳得很慌，但有种从没有过的带着颤栗的快乐一丝一丝从心底浮上来，在虚土没有过，即使在人境时也没有过。
是什么感觉，说不清楚，那就不用管吧！当下，就这么陪他坐着，一切都好。
“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他突然提议。
她有些不舍得他的怀抱。他却已放开她，从怀中取出玉笛，就着月光，将笛子凑到唇边。
婉转悠扬的旋律从笛管中缓缓流溢，小惜觉得这旋律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也分不出心思去想。
他侧向着她，月皎洁，人也皎洁。他的侧面有着雕刻般优美的线条，俊秀的五官在月光里显得更加深邃，微微垂下的睫毛密密地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旋律虽然依旧悠扬，调声却渐次变得低沉，越来越慢，透着说不出的郁结，小惜听得惊异，曲子却戛然而止。
“怎么没有吹完呢？”她有些好奇，终于忍不住问。
他默默看着朦胧的夜色，不说话。
突然他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她挣了一下，听他低声道：“别动。”
他声音里带着某种深深的压抑，她便不再动，任由他抱着。
贵为圣域殿尊，他也有自己的痛苦吧？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尝试着伸出手回抱他。
她纤细的手抚上背时，舒桐微微颤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柔从她的轻抚中，悄然渗进心里。
他收紧了双臂，拥住她。
清淡的茶香从她身上丝丝缕缕地散发，他的气息渐渐平静均匀下来。
半晌，他松开她，没有看她，低声道：“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