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宗潇风离开了容谏之后,就在画舫里寻着了杨木木。皇上已经趴在桌上睡了。龙船虽大,却只有一个睡塌,杨木木又是女孩家,总不好在这儿过夜。于是宗潇风抱起半醉的木木便自己放下船边绑着的小舟,与木木两人慢慢地向岸边划去。
江南的春天虽暖,但此刻更深露重,宗潇风唯恐木木受寒,将自己的外套解下披在她身上。木木吹着风,眼中清明了许多,发现自己竟与师兄坐在一叶扁舟里。他们泛舟江上,秉烛夜游,四周尽是波光粼粼的江水与印在江面的碎月。木木细长的手指拉紧了身上那件青衫,竟还有些余温。而师兄长发松散,只穿着一件薄衣在另一边卖力地划着船,不知为什么,她竟看着那身影看痴了。
“师兄,我、”
听到木木的声音,宗潇风关切地回过头,一对星眸盯着她。木木的脸在夜色的掩护下红透了,她糯糯地说:“我还有些晕,你且不要划了,咱们就在这舟上说说话,游游钱塘江,好不好?”
宗潇风爽朗一笑,索性沉了浆,坐到船中间来。他变戏法似地拎起一壶酒,说:“幸亏我藏了一壶,不然这好酒都让容谏之那小子糟蹋了。”
木木噗嗤一笑,点着宗潇风的胸口说:“就到你嘴里不糟蹋?”
这时一阵江风吹来,将木木背后垂下的丝般顺滑的发丝猛然吹到她面前来,尽数打在宗潇风的胸口上。他见木木在月光下粉唇半张,胸口那只小手点到的地方尽是酥麻,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木木慌乱地望向他,却没有抽出手来。
宗潇风目光如炬,一只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挑了一下,微笑着说:“做什么?为兄为你作诗!”说罢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拉,顿时木木青丝飘散,衣缺漫卷,下一刻乌发,薄衣,佳人尽数落入才子怀中。
他意气风发,一壶酒下肚借着三分醉意,七分柔情,诗兴大发,一首情诗娓娓道来:
“暖江花月夜,笑闻风雨声。
薄衣发如雪,举杯邀佳人。”
做完诗,他双目微醺,环顾着这江南无限的风光与柔情,朗声笑道:“一首江南赋赠与美人,如何?”
杨木木软软地依偎在师兄怀里,那句句诗词都入了她的耳,烫了她的心。她抬起头,细细地看着他的侧脸,才发现师兄他星眸剑眉,竟由小时候那可爱模样变得这样俊朗。她心如击鼓,面若桃花,想起步云当初教她,“等你遇到一个让你心如击鼓,全身发软的男人,你就会明白,这种喜欢和爱是不同的。”此刻想来,她终于分清了仰慕与喜欢的差别。
“师兄。”
“嗯?”
“我喜欢你。”
他环抱着木木,听到她温言软语的告白的时候,喉结耸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应。杨木木是个单纯的女孩,以为他不相信,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师兄,我喜欢你。”
宗潇风偏过头,按捺着自己的激动哑声说:“不要再说了。”
杨木木见他这样反应有些失望,偏又是个认死理的人,便抓着他的衣襟连声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唔”
他的温唇堵住她接下来的话,两人滚在一起,发丝缠绕,同裘躺在那一叶小舟里,小舟又泛在那柔情万丈的江水中。夜色缭绕,波光荡漾,只有舟上那一点红烛在江心隐隐约约,诉说着江南又一对才子佳人的故事...
皇上第二日醒来回到行宫,即刻启程前往杭州,见步云顿困,想到昨夜他们玩得晚,便叫她与自己一同上了马车,两人在塌上打起盹来。不过一会儿,就听见咄咄的马蹄声急追而来,侍卫来宣报说皇上的友人来送行了。
他掀起帘子,两男一女昂首勒了马停在马车旁,正是容谏之,宗潇风,与杨木木三人。他笑着迎了出去,望着这三个新结识的好友,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后会有期!”
容谏之温文一笑,拱手说:“皇上,我正要去杭州市为王爷打点房屋,所以这送君千里却不需一别。”
宗潇风驱马与容谏之并肩,懒洋洋地说:“我正巧也想去杭州会一会诗友,顺道,顺道。”
杨木木披着大红的斗篷,也温言说:“师兄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这一路上又要叨扰了。”
皇上见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借口去杭州,实则是想陪他多走一段路,心中感慨万千,豪迈一声喝道:“好!三位朋友有情有义,到了杭州只管来朕的行宫住下!总不至于让朋友下榻客栈!”
春天江南让人发困,皇上与步云在马车里睡了一上午,用过午饭后就一人骑着一匹马与容谏之等人并行。一路上五个少年有说有笑,朝气蓬勃,江南沿路风景无限美好,他们纷纷松缰绳,任马儿慢慢踱步,踏花溅得马蹄香,竟有蝴蝶缠绕在马蹄间。这样行着也感觉不到车劳顿困,反而像是少年出游一般轻松惬意。不过三日就抵达杭州。
前来接驾的官员自是一番阿谀奉承,摆宴游湖。除了步云必须在皇上身边护驾,容谏之等人都有些烦腻,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容谏之说是要打点白王爷的府宅,便扔下宗潇风与杨木木二人自己去了。
两人默默地相对,无语。
话说宗潇风自那日醒来后,便发觉木木与平日有些不同。偏偏他又不记得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了问木木,她便低下头咬着贝齿不说话,再问一句那眼泪似乎就要掉下来了,他哪敢再提。
问皇上吧,他歪着脑袋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把朕灌醉不管,害得朕脖子歪了!还敢来问朕?”他吓得一溜烟跑了。
问谏之与步云吧,这两人立刻脸色青白,偏过头去不答。发白就发白吧,两位眼中同时带着的那一抹幽怨的哀伤是为那般呐。
诶诶诶,那天晚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宗萧风直觉地发现师妹变了,原来那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木头样没了,现在的她就跟个怀春少女似地,满脸满眼地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他逗她也不回应,问她话也不答,每次见到他都只做一件事,拿那张天生丽质的娇嫩小脸直定定地看着自己。他这张混迹江湖刀枪不入的老脸都要被她看穿了,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万一哪天抵不住真的脸红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于是他决定采取套话战略,主动出击。
“呵,杨妹妹一夜无眠,是思得哪个如意郎君呐?”
“师兄。”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
不等杨木木回答,宗潇风已飘然而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串爽朗的笑声。他心里却暗自苦闷,这丫头莫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而另一边,杨木木呆呆地看着师兄的衣缺消失在拐角,心里的酸楚再次如潮水般散开来。
“哎,皇上忙着应酬,容兄有事开溜,木木又有喜欢的人了,真真浪费了这杭州的良辰美景。”
宗潇风摇头丧气地摆着扇子,忽然听见一阵清凉的琴声荡来,那曲子若有若无,乐声润泽,细细品来,竟古意十足。混迹在才子佳人之中,他一听便知这弹琴的人定是个妙人。他定定地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沁心的凉意从头顶上散去,浑身说不出的舒爽平静。
这时一个童侍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道:“公子,我家美人请你上楼。”
宗潇风见那童侍粉面朱唇,含笑问他:“你家美人为什么要请我?”
童侍说:“我家美人说了,公子为她的琴声驻足,说明公子是个懂琴的人,所以请公子上楼一叙。”
宗潇风哈哈大笑,摆了摆扇子,说:“有趣有趣,那便去见见美人罢。”
童侍领他来到一个风雅的小楼上,房间里满是嫩绿色的纱帐,走过了几道珠帘,终于来到一个四面挂了丝绸帘幕的大塌边,隐隐约约地看见一长发美人懒懒地倚在枕头上,膝上搁了一个古琴。
她拨弄了几下琴弦,温柔地问道:“公子你听我的琴觉得怎样?”
潇风笑道:“琴是好琴,可惜你却不是这琴的主人。”
被一语道破,美人轻笑,说:“这琴在我手中,你怎的断定它不是我的?”
潇风毫不犹豫地说:“我方才听那琴声,舒缓漫散,畅意十足。想这弹琴的人定喜欢四面皆空的地方,姑娘这房间里挂了这么多幕帘,又躺在这四面皆闭的小空间里,想是舒展不来的。”
帘子后面的人娇笑起来,命人卷起帘子,将古琴交与侍童说:“你把这宝贝快送去给美人罢。我是演不来了。”说完还咯咯笑着看了潇风一眼。
童侍领着潇风又上了一楼,他环顾四周,这层楼虽大却一目了然,四面都开了窗,眼目能及竟是古意盎然,满地都是席子与矮榻,却没有一张椅子,一个身着红衫的女子赤脚奔来,见到潇风嫣然一笑,说:“公子,你好。”
潇风也对她报以温柔的笑容,她伸手便说:“把我的琴给我罢。”
潇风微笑,却并无动作,说:“姑娘这恐怕不太好。”
女子眨了眨眼睛,急忙道:“怎么不好了?”
潇风一对星眸坦诚地望着她,说:“这把琴并非姑娘所有,怎好要了去?”
女子与他对望半晌,终于大笑起来,大声说:“哎哟,还真真是一个妙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潇风说:“刚刚那首古曲清幽宁静,姑娘的性格却开朗爽快,实在相去甚远。”
女子哼了一声,说:“原来是嫌我不够温柔。青童,你带着这公子哥去见姐姐罢。没的惹人讨厌。”言及于此,竟不愿再理他。潇风给她赔了个礼,就随青童又登一楼。这里已到了最高层,四周都是檀木打造的家具,这场所竟四面八敞,连墙都没有,只有四根朱色圆柱撑着,四面又悬起鹅黄色的纱帘,现在挂在一边,将江南的风景尽收眼底。
在栏边倚着一个身着黄裙的明媚女子,她一抬头,声音未出眼波先含了笑。潇风虽早就料到她是个美人,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绝色,红唇皓齿,杏眼薄皮,眉眼之间尽是江南特有的媚惑。
“欲见美人,百般难兮。得见美人,方知值兮。”潇风一抬手,调侃道。
“公子果然是我的知己。”美人的声音如莺莺鸳鸳清脆动听。
“知己不敢当,美人的琴声实在过耳难忘罢了。”
“方才寻公子来,是在街上见公子为我的琴声驻步,想请公子坐得近些,我好一曲酬谢知己。”
女子命青童在席子上摆上木案,宗潇风亲手为她摆琴,女子手指一抹,琴声便荡漾开来。青童已经乖巧地退下,整个楼层只剩下他们二人,一个弹得入兴,一个听得认真。
那女子鹅黄的衣衫翻卷,细嫩的手指在琴弦间拨动,潇风听得入了神,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夕阳渐沉,他才恍然惊醒,发现古琴上竟是血迹斑斑,那女子青葱般的指尖已被琴弦割出了口子。他怜香惜玉地拉过她的手指仔细查看,急忙说:“你怎么这么傻,手伤了也不知道停。”
女子倒不反抗,只是一笑,露出皓齿,说:“不失一点血,怎么入得了公子的心。”
潇风呆住了,他见她杏眼盈盈地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女子跟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但究竟是哪点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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