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王爷的话对容谏之来说就是圣旨,那日王爷顺驴下坡的一句“学武”没过几日,王爷竟真地请来大内高手调教容谏之,而后者竟也真的认认真真地拜了师,每日练着功夫。
白步云一边不屑地篾了一眼练功房里上演着相见恨晚的师徒二人,一边蹲在角落里悲鸣着被忽视的命运。耳边已经无数次传来大内高手的惊呼:
“诶,容公子筋骨奇佳,天资聪慧,乃是练武奇才!这样练下去只消数年,必有大成。”
白步云听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诶,师傅,一年前您还不是也用同样的话夸赞过我。见风使舵也忒快了吧。
自打容谏之进了府,白步云的正常生活被他搅得乱七八糟,每天花了大把大把的精力来与他作对,书也没念了,武也没练了,一时间竟然淡忘了关于白墙的事情。现在倒好,他说练武就练武了,她却没事做了。
(咦,我说五公子,您这语气怎么带着的这浓厚的失落感是为那般呐。——滚。)
诶,白步云眼睛蹭地亮起来,怎么给忘了,容谏之已经替她把白墙的事情给解决了。她摩拳擦掌地奔回房间,收拾好包裹,换上一身相较朴素的白衣,身上仅挂了一个玉坠子,就吭哧吭哧地从白墙上爬上去。
这边风景独好啊——白步云站在墙头上,第一次看见了自己向往已久的民间世界。
正午的阳光打在王府的红瓦上,越过这片官员的府邸就是车水马龙的正街,贯穿南北,直抵皇宫。而正街的另一端是百姓的住宅区,小巷蜿蜿蜒蜒地延伸,直到城墙。墙头上,已脱离了王府的幽静,耳闻正街上人畜的叫卖声,马蹄声。白步云心下一阵激动,正欲拟情一下,下面传来的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粪车过道,请回避。”
这一嗓子把她吓得一咕噜从墙头滚了下来。
拍了拍身上的青泥,白步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都城百姓”上撕下来的纸——“王子公主走访民间一日游指南”,这才一摆扇子,面带笑意地向正街走去。
根据指南,她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当铺。
“老板,这个玉坠我当了。”
“三百两银子,死当。一百两银子,活当。”老板面无表情地宣读了玉坠的价值。
“活当是什么?死当又是什么?”白步云有些稀奇地问道。
老板看了她一眼,将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的都城百姓上,答道:“公子是溜出来的吧,建议活当。”
于是将银两交到白步云手上,说:“一个月之内,拿一百五十两银子来换玉坠。”
白步云冲他笑了笑。
走出当铺,白步云又在街上逛了一会。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小贩吆喝买卖,她站在旁边看着饶有兴趣。(公子您到底买不买呀。)
女人们讨价还价她凑上去听得津津有味。(没见过人还价呀?这么爱听你上茶楼去听书去呀。)
就连卖身葬父,她都能围观个一柱香的时间。不过,这一次倒是符合了正常百姓的思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卖身葬父的主角约摸十五岁,长得眉目清秀,消瘦的身子挺直地跪在地上,眼角那颗泪痣泫然欲泣,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只可惜,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人愿意出钱买她。原因是,她开得价竟是:一百两纹银。
“让开让开!”
几个横行霸道的家奴护着一个满脸青春痘的胖公子冲破人群,其中一个跳出来指着跪着的小女孩呛声道:
“哎,小白莲,我们主人不是把银子给你了么?怎么又跑来卖了!”
有人说过,根据八卦定律:
一个带着邪恶笑容,在正街上横行霸道,雄纠纠气昂昂地欺负少女,长相俊美的男人,是男主角。
一个带着邪恶笑容,在正街上横行霸道,雄纠纠气昂昂地欺负少女,丑恶歪斜的男人,是地头蛇。
而眼前这满口黄牙头似鸟窝,很明显是后者的这位,果然不负众望地朝小白莲一巴掌扇下去,一口浊气吐出:
“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快跟我走。”
小白莲的眼中没有波澜,只是冷冷地说:
“你只给了我五两银子,我葬不了父亲,不能跟你走。”
众人配合地摆出一副“就知道地头蛇不会干好事”的表情继续围观。
地头蛇没想到她竟然敢呛声,又是一巴掌扇下去:“你当你值多少银子,今儿你自个走也是走,拖你走也是走。”
小白莲的脸已经红艳欲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却没有再说话。众人看了觉得可怜,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头,见胜负已定,大家只是都摇头叹气地准备散去。
地头蛇得意地一只手抓向小白莲,却被飞来的一个扇子打开。
白步云将小白莲拉到自己身后,气定神闲地捡起扇子,说:“俗话说,价高者得。你出五两银子,却不巧,我出得比你高一点。”
地头蛇脑袋没有转过来,竟傻乎乎地问了一句:“那你出多少?”
白步云低头心疼了一下,转过头又笑眯眯地拿出还没捂热的银子,交给小白莲,说: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好生葬了你父亲罢。”
此言一出,散去的围观群众又回来了,同时敬业地抽了一口凉气。一百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小白莲面无表情地接过银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就不正不歪地对白步云拜了下去。
地头蛇没看小白莲,却将头转向白步云,说:“哟,这妞姿色可不是比小白莲更胜一筹。”
旁边的小混混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地头蛇的衣服。
“老大,这货不是妞。”
地头蛇狠狠瞪了手下一眼。
“管它是男是女。给我带走!”
说罢就将手抓向白步云的头发,却没想到,他还没动呢,就被另一只扇子格到墙上,听见身后一个沉稳的男声说:“滚开。”
这位公子一身紫衣镶银边的华服,束了冠,长相倒是十分一般,但眉目间有一股张扬的**气,明显比地头蛇高一个段位。地头蛇很识趣地“滚”了。
紫衣人笑眯眯地走向小白莲,盯着她看了许久,说出的却是刚刚地头蛇的那句话:
“美人,怎么又来卖?”
小白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紫衣人向她摊开手,说:“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
小白莲抬起手,指着白步云凉凉地说:“我已经卖给他了。”
紫衣人愣了一下,这才转过头,看向自己刚刚救下的公子。
白步云一身白衣纹了暗花,上头还挂着青苔与泥土的痕迹,一头青丝垂顺,只有上头寥寥几缕用玉毡固定,松散的外貌衬得五官更加慵懒淡雅。
紫衣人看她的目光从轻佻的打量变成了深深地凝视,表情半是诧异半是无措,喉咙轻颤了一下,向她迈出一步,低沉的声音逸出口中:“云...”
这是什么情况?
白步云偼着眉,戒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说:“我认识你么?”
紫衣人盯着她上下看了很久,终于神色黯然下来,苦笑一声摇摇头,说:
“不,是我认错了。”
白步云想,自小就在步云阁中长大,统共见过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眼前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旧识,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她却发现小白莲竟然默默地跟在后,不近不远,她走一步,小白莲就跟一步。
于是白步云又折返回去,果然紫衣人还站在原地发呆。她对小白莲说:“我没办法带你回去,你就跟着他吧。”
紫衣人恢复了轻佻的表情,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说“哦?”
白步云说:“看你对她也有意思,交给你了。”
紫衣人笑着摇了摇扇子,说:“只怕人家不肯。”
果然,小白莲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说:“我不跟他。”
白步云急了,说:“可你不能跟我呀。”
小白莲冷着脸不说话,气氛僵在那里。
紫衣人打了个圆场,说:
“不如周某请二位去酒楼一聚,小白莲来去到时再论,如何?”
白步云见小白莲默认了,心想,反正银子也花完了,爹爹说,不吃白不吃。那就去吧。
紫衣人与白步云并肩走在一起,小白莲跟在白步云身后。三个人这样两前一后地进了梅花居,紫衣人显然是常来这里,小儿一见他就跟见了冤大头似地笑上眉梢,将他领去雅间。又送上梅子茶,说,
“周公子,要点什么?”
紫衣人一脸痞笑。
“二姑娘给什么,我就吃什么。”
小儿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啐了他一口,扭扭腰竟走了。步云仔细一看,这小二的男装下果然是女子的纤细身材,原来是女扮男装。
“在下名叫周仲安。请问公子作何称呼?”周仲安问道。
“我叫白...容。”白步云下意识地拿容谏之做挡箭牌。
“好雅的名字。白公子家住何处?”
“我住城西。”白王府的确在城西。
“那可巧了,我们家也在城西。”周仲安话中有话,淡淡地看了自始至终都似冰雕般坐着的小白莲一眼。
白步云有些狐疑地问:“小白莲和你住一起?”
“那自然...”周仲安端起茶喝了一口,小白莲抬起头看了周仲安一眼,后者不紧不慢地续道:“不是的。”小白莲收回目光。
白步云说:“既是住在城西,必是官宦子弟,又怎么会沦落到卖身葬父?”
小白莲终于开口了:“父亲是清官。”
白步云读过京都百姓,自从新的天子登基后,天朝开始渐渐地被整顿,但朝中依旧十分腐败,这五个字背后蕴含着的艰辛是无法想象的。清官在哪个朝代都是最悲剧的存在。
想到这些,白步云对小白莲不由得产生了一些同情。
一顿饭下来,三个人对对方都增加了许多了解,渐渐地交谈甚欢。只是小白莲的去留依然是个问题。白步云坚持要小白莲去周仲安那,周仲安摊摊手表示随意,小白莲却咬着贝齿死都要着白步云。
这样一圈下来,周仲安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如暂时将小白莲安顿在周府,改日白容方便了再领她回去。三人终于都满意了。
讨论完毕后,告辞了小白莲与周仲安,白步云翻墙回到步云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