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父亲!!!!!!”
少年撕心裂肺的怒吼扯裂了金光璀璨的天际。壮阔的背景中,金辉之矛缓慢而沉重地降了下来,弘大神圣的鸣声带着上位者的怒意,盖过了所有人世间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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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世界的尽头,在这片圣洁的无主之地,天空装饰着永恒的太阳,月亮,星辰,瑰丽的极光。连时间都在这里滞足不前。
绝地而起的巍峨山峰上同时存在一年四时的景象,最绮丽最遥不可及的景色都在这里盛开,辉煌的宫殿坐落在高不可攀的山巅之上。这里是唯一能够以“永恒”形容的地方。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穷尽谥美之词想要赞美这里,却永远也描绘不出这景象的万分之一,这里是圣山——美的极致,这世间所有伟大神明的居所。
圣殿的正中,最高大巍然的神座上端坐着藐视一切的金色神祇。在他身侧几张稍矮的神座上,神明们陆续睁开阖上了数千年的眼睛。长久的沉眠终于被打破,遥遥望着自己留在人界最后的血裔,他充满威仪的金红色双眼中泛起怒意。数千年的隔绝之后,太阳神终于再次打开通往人界的大门,降下自己的金辉之矛。有史以来第一个死在金辉之矛下的国王,在接受神谴之后,连灵魂都会被焚烧殆尽。
圣山中的神才刚刚睁开眼睛,立刻有一束束窥探的视线穿透世界尽头的结界,有几束视线里带着波动诡谲的邪气。
感受到了潜藏在暗中的视线,金色的太阳神皱起双眉,整个神殿的气氛顿时凝固,他带着薄怒在神座的扶手上敲了敲手指,徘徊在圣山外围的那一团团探视的黑色光球即刻轰然炸裂。
应声炸裂的却不止那团光球,还有此刻浮动在不见天日的幽冥地底的幻象。这是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仿佛光与暗的两端。
恢弘阴暗的大厅被压抑的气氛包裹,几个身姿各异的大将穿着黑铠黑袍,从血池上方湮灭的幻象收回视线,各自巡视着地底大厅中其余众人的脸色。兴奋,阴沉,残虐,妖媚,焦躁难耐,蠢蠢欲动,那一张张表情多端的脸上同时闪现出了嗜血的神采。
“他们醒了。”
“呵,你选上的玩具这么简单就背叛了你。”
所有人把视线投向此刻唯一坐在血石雕刻的巨大座椅上的大将,那人全身的黑色铠甲浮动着红色的光泽,和隐藏在头盔后两点猩红的眼睛互相辉映,威严冷冽的气势不断压迫着大厅里的空气:“米伦贝尔身上流着太阳神的血,他将是联结未来最好的引线。所有的门扉都将随之开启。”
随着金辉之矛突破圣山的边界降临人界,连通不同世界的大门就已然从尘封的结界中显现。
时隔数千年,在地面上的人形生物已经忘却历史,将之视为神话的时刻,整个泛大陆,整个世界,
在毫无防备的茫然姿态下,将以血泪和痛楚重新领会到来自圣山和幽冥,那远远凌驾于人界之上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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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逃!”风涟不顾一切地拽着将纳菲斯,想要在金辉之矛落地之前将他拖离,可是她的力气毕竟比不上纳菲斯,两个人踉跄着摔倒在沙地上。
“放开我!!”纳菲斯怒吼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听起来像一只发怒的雄狮。
风涟咬着牙用肩膀挡住他,不顾纳菲斯发出的哀鸣。
两人身后,太阳神的武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主神的愤怒爆发在塔斯国王的头顶。“神谴者”——在永世流传的历史中,人们这么称呼这位亡国的君主,却只有一双眼睛曾看到他最后一刻的身姿是多么伟大。
在那一个瞬间,风涟失去了听觉,一阵强烈的耳鸣在脑中不断回荡,她能看到以金辉之矛为中心,爆炸的震荡波向四周扩散,天地为之色变。
来不及了!
这个念头刚刚一闪而过,她和纳菲斯就看到一个身影随着铺天盖地的威压一同到达他们身前,那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头银色的头发。
“法伽兰大公……唔!”纳菲斯还没来得及震惊,神谴的威势就已经传递到他的四肢百骸,血肉和骨骼都在被向心脏压迫,他不仅不能呼吸,甚至觉得血液也不再流动了。纳菲斯痛苦地缩了起来,但是他身边的风涟却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她只是半跪着皱起了脸,可是此时纳菲斯并没有余裕观察周围的人。
似乎仅仅经历了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久,爆炸产生的震荡波经过地面上渺小的三人,传递向更加广阔的天际,天地之间满是沙石,黎明变得灰暗。
纳菲斯被从濒死的感觉中解放出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再度有窒息的感觉——几百米深数千米长的裂隙出现在经历爆炸的地面上,横贯沙漠,黄色的沙砾不断向其中掉落,汇成轰鸣的瀑布,简直像在往深不见底的深渊坠落。他和风涟所处的位置,再往右半步,就会掉入裂隙。他们并不是因为走运才没有坠落,而是因为他们身前拄着剑半跪着的法伽兰大公爵。
大公爵的整个下半身凝固成了石块,牢牢与地面连在一起,构建出了一片圆形的石质地面,突出裂隙,把纳菲斯和风涟托了起来。在主神降罪之时,他无言地挡在了两个人身前。
他的身体还呈现出守护的姿态一动不动。看到风涟伸出去探大公爵颈动脉的手明显一颤,纳菲斯握紧拳头,望着那个将生命化为磐石的中年男人,神色复杂。纳菲斯将佩剑插回剑鞘,不管风涟的惊呼,只顾向自己父亲所在的方向跑去。
就在这时,地面再次抖动起来,不详的感觉在风涟心中急剧膨胀,但是前行的纳菲斯却丝毫没有理会。
“纳菲斯!”制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第二次爆炸的冲击已经在中心出现。
一道火红的身影适时出现在了纳菲斯身前,在冲击波到达之前封住了他的动作,强行将他带走。风涟认出了那一头金黄色的长卷发,那是被称作“火焰之花”的女人,她和纳菲斯共同的导师——安琪拉·伊诺。远远地,她看见安琪拉冷漠地看了自己一眼,毫不犹豫地召唤出法阵,和纳菲斯共同消失在空气中。
庆幸和心惊同时涌现,风涟一回头,就看见冲击波向自己这边传递过来,地面上的裂隙以可怕的速度增宽着,下一秒就能到达她面前,风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要掉下去了!
——召唤我。
什么?
——召唤我。
黑牙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脑中,无所依凭的风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漫天的风沙中不顾一切地大喊:“我把力量借给你!救我!黑牙!”
她听见一阵低沉的笑声,左肩上的黑狼图腾猛然间热得让人无法忍受,力量在从自己身上流向联结的彼端。就在昏暗的风暴到来的刹那,一只庞大的野兽轰然落地,将风涟叼在嘴中。起伏的脊背划出流畅的弧线,一起一落之后,黑牙已经远远离开了不断扩大的裂隙。风涟感觉自己被甩在地上,紧接着就陷入一团毛茸茸的兽毛中,黑牙用尾巴和身躯将自己裹了起来。
地面的震动一阵又一阵,许久之后才彻底停息下来。风涟随着黑牙站起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深沙平原上纵横的伤口,第二眼看到的便是面目全非的乌鲁那格城。满目疮痍的景象让风涟一时之间动弹不得,这座城邦险些被夷为平地!
想到城中避难的居民,风涟拖着尚在颤抖的双腿竭力奔跑起来。黑牙一阵风似的跟了上来,叼起风涟的衣服将她甩在后背上。很快,黑牙轻轻一跃,跃过已经坍圮的城墙,稳稳落在城中的广场上。
风涟脸色苍白地翻身跳了下来,脚步重重一晃,仍旧没有停顿地往城主府中冲去。黑牙缩小了身形紧紧跟在后面。她刚刚闯进大门,就撞见了一幅诡异的对峙景象: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举着剑,围在城中女眷的周围,他们身穿的军服并不属于格雷特帝国,莫利那娅王女和玛格丽特皇后被几个人压制着站在最前面,此刻看到风涟,莫利那娅王女惊呼了一声。而在站在她们对面的,正是纳菲斯和全能魔导师安琪拉。
纳菲斯看见风涟,眼中明显露出一丝喜悦:“风涟!”
“……纳菲斯,这是怎么回事?”风涟看了一眼纳菲斯身后的安琪拉,却看不懂刚刚抛下她的全能魔导师此刻的表情。
“他们是辉血王国的士兵!从辉血王国到达这里,要穿越帝国的整个西南部。”纳菲斯神色阴郁,指节泛白。他转头面对那些士兵,“放开她们。”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了出来,将剑架在玛格丽特皇后的脖子上:“塔斯·伊蒙·阿尔卡特死于神谴!格雷特的王室是遭受神谴的罪人!我王将接受太阳神的旨意,将你们这些罪人带回辉血王国接受最高议院的裁决!”
纳菲斯站得笔直,但是他瞬间变白又泛青的脸色还是泄露出了他内心的动摇。玛格丽特皇后很想让他一个人快走,但是这是她的儿子,她明白纳菲斯是不可能一个人离开的。她只能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呼喊:“纳菲斯……”
“纳菲斯,放弃吧。”一个轻轻的声音从旁边插入,温柔但坚定,正如纳菲斯之前无数次听过的那样。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说话的人,海薇安就那样沉静地站在那里,辉血王国的士兵任由她缓缓走上前,并没有阻拦。纳菲斯不敢相信,视线在海薇安和那些士兵之间来回逡巡,他只觉得嗓子涩涩的,最终还是不忍问出口:“海薇安……你……”
“多亏海薇安公主将格雷特和乌鲁那格的地图,还有你们的情况给了我们,我国才能如此顺利地顺从神意,将你们这些背弃信仰的异教徒擒获!”
“闭嘴!”纳菲斯猛然暴喝,虽然处于劣势,天生的气势却让那个喋喋不休的军官停了下来,“海薇安,我要听你亲口说!”
海薇安静静望着纳菲斯,声音依然温柔:“的确是我。你忘记了,纳菲斯,在我身后也有一个国家。格雷特已经逃离不了灭亡的宿命,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是主神亲自将格雷特亡国。放弃吧,纳菲斯,辉血王国的大部队马上就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一丝腥红顺着纳菲斯的嘴角缓缓流下,他用手背缓缓抹去:“你这是让我放弃我的亲人,让我自愿去死吗……海薇安?”
海薇安垂下了头,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不忍,她不再看纳菲斯:“你们不一定会死。”
“呵呵……”纳菲斯发出一声冷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笑对面的少女,“全部……都是假的吗……难为你隐忍这么多年……”
“纳菲斯,不……”
“住口。”他抽出长剑竖在身前,深深看了一眼海薇安,仿佛要将她刻在眼底,“既然背叛了,那就干脆做得彻底一点。这也是为了,你背后的国家。”
海薇安的脸上出现无法克制的悲伤,在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终于这天还是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