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阿姊!”我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睡在客栈内,这已经是到定州的第三日了。三天来,我的精神很不好……每天都会睡很长的时间,一倒下去,脑海中便会闪现那些不明所以的零零碎碎片段,全都是关于那一日不完整的梦境。
我在那梦境中依稀记得叫云徵的男子,错目于那日没有焦距的一双目,却恍若被夺去了一段记忆,丝毫没有所感。
三儿拿着刚买回来的热饽饽给我,“阿婆说了,过了今天,阿姊就可以断药了。”
“药?什么药?”我有些莫名。
“你的伤太重,身体到处都有些受损。我在这几日给你的汤里都加了药材,都是养精蓄锐,有益于伤口愈合的。过了今天,你就不会这么困乏了……”阿婆笑嘻嘻地察看我的伤口,我却总隐约觉得她的言辞有些闪烁,但看不出端倪,也只得点了点头:“怪不得这几日总是混混沌沌想睡觉,原来是阿婆的药起了作用。多谢阿婆了。”
“离姬跟我还客气什么?你那日从官家那儿得的一袋银子,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我们三儿啊,都很是佩服这个狭义心肠的阿姊呢!”
三儿顺茬儿接道:“等阿姊伤好了,就教三儿武功,三儿将来也要像阿姊一样行侠仗义。”
“咳咳……”我真有些呛着了,武功……我满头黑线,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却有一种不受掌控的力量,只会叫人心里发虚……突然间耳边响起一阵闹腾之声,随隔得稍远仍入我耳。
“嘘……阿婆,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大……大爷,我们正做着生意呢,都是正经百姓儿,哪能窝藏什么嫌犯呢!”
“到底藏没藏我们搜了就知道!让开!”
“诶……大爷,大爷!那楼上都是些逃荒来的难民,好容易才安顿下来!都是些老弱妇孺,哪能藏什么人呀!”
“少废话!来人呐,给我仔细点搜!”
“阿婆,最近有什么重大的案子吗?看样子……像是官府在搜查窝犯。”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和离姬一起来的定州,不过前段日子,倒是听说京城里的九爷和北歧进贡给朝里的一批上好贡品扯上了关系……也和窝犯没关啊……”
“九爷……那是什么人……“我的话还未落音,客房的门便被一脚踹开,几个穿得像模像样的小厮不由分说地冲了进来,房间里瞬间便被翻得一团糟,我心下纳闷,看他们的打扮虽有头有脸却根本就不像是什么官府的人,他们要拿的若当真是嫌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见似乎查不出来什么,只好满面不满的出去,临出门时,那领头的忽然绕过阿婆走到我面前,打量了我一番道:“你也是逃荒来的难民?你和这老婆子是一家人?”
“是……民女逃难途中得了重病,又与家人失散,幸好遇上阿婆得救民女一命,所以与阿婆结伴而行,一路也有个照应……”
“噢……是这样吗?”那领头的眼神犀利,一双怀疑的眼睛眯成缝在我们几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我心下郁闷。虽说我说的话也的确属实,可的确解释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与来历,心下觉得多让这些人留在这里盘问于我而言毫无益处,忙装腔作势地拽着那领头人的衣袖抽泣道:“小女子孤身一人来了定州却无处可去,身上的盘缠再过不久就支撑不下去了,官爷您权大势大,能不能救救民女和这些可怜的难民,给我们寻条出路啊……”
“行行行……行了!爷给你找条出路?!找不到嫌犯,爷他妈自己还得给自己找出路呢!”
那人嫌厌至极地甩开我的手,领了人就往外走,可这一甩不要紧,袖子里那枚玉偏巧就这么滚落了出来,掉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方才吵吵嚷嚷的客房内霎时鸦雀无声。
领头的人踱了回来,弯腰捡起那枚玉细细端详了半天,扬起眉挑眼看我,冷声道:“你说……你是逃难来的?这玉是哪来的?”
“这是……”原打算实话实说明哲保身,但看他的样子,这块玉似乎来头不小,我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和喑哑的在我耳边乞求的声音,已到嘴边的话忽然咽了回去,果断道:“这是民女在逃难的路上捡的,这玉……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嘴角咧得很开,笑容里有些讽刺:“你可给爷找了条最好的出路……来人啊,将这贼女拿下。”
“慢着!民女不过是在路上捡了块玉,你就口口声声说我是贼女,有什么证据吗?何况,你们自称是捉拿缉犯,可有官印官衣?”
“你这蹄子,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栽到了我们手里,还指望着想走?姑娘、和你说句明白话吧……前面有好几个被逮着的,全都自我了断了,九爷的势力如此之大,你们手里握着这么点子证据,就以为扳得倒他?也别折腾了,我会请人告诉你们头儿,你是最后一个,叫他趁早把东西原封不动的送至王府来。各自……相安无事。跟我走一趟吧……”
九王爷……东西……我猛然想起那瞎子叫我读的信……九爷是不是就是九王爷?他和这九王爷究竟有什么纠葛,阿婆说京城里的九爷和西南贡品的事……有什么关联?那瞎子身受重伤,知道自己处境艰险,把玉放在我这,是想把它放在暂时安全的地方麽……
我跟着那领头的,心里不知如何打算。和那瞎子非亲非故,一面之缘……他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东西放在我这,就不怕我交了出去?我究竟……该不该帮他。
“磨蹭什么呢?走吧……”
“官爷,我都说过了,这玉……我真是路上捡的!您不能随便抓个人回去充数啊!”
那人将我的话堵在喉间,拖拽着就要走。
顾不上那么多,环视了一下周围,九十来个小厮,个个壮硕,我那些拳脚,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在地上抓了把碎石,趁着大家彼此不注意的空隙,朝着夹在左右两人中间的人额角掷去,争执就这样开始了……
“你打我作甚?”
“我啥时候打了你啊,不长眼!”
“他娘的,打他也就算了,你打老子做什么?招你惹你了?”
“你……”
趁乱之际,我冲上前反手捂住那领头的嘴,一把拖到旁边的长巷里,刚松手就被他狠狠一掌劈下来,我忍住疼去夺他手上的玉,两三次过招间,发现他对我手上的路子完全应接不来,玉很快就落在我手里,心里暗喜……却见他忽然一声口哨,方才被我引开的那九十个小厮眨眼就冲了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完了。我心下一沉。还来不及思考,手就被来人反手捆住,眼睛也给蒙了起来。被勒在腰间的一根绳子拖拽着往前走。不知过了多远的路,停下来的时候,被人强灌了一碗药水下去,之后的我便人事不省。再醒过来时,我已身在牢里,这牢房四面不见光亮,只在顶上开了个小窗,几丝光线透下来,我甚至辨不清昼夜。
忽然有种深深地不安感,对自己莫名其妙就卷入了这一切,甚至连这儿是什么时代都没有摸清,甚至还未真正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我靠在牢房的栏杆边,闭上眼,发觉自己就如同一张被抹去得一干二净的白纸,将要二十的年纪,那前面十几年无论如何繁华似梦此刻就真的只是一场赤裸裸的空白。
我承认自己的些许软弱,自以为足够坚强的自己在某些时刻卑微懦弱得如同一只鸵鸟。但我蹙眉心想,如果我活了十几年,生活一沉不变恍若时岁陡转迁变零落又复生的叶,有一天醒来,上天愿舍去你前半生所有的快活与不快活,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记不起所有的事情,便给了人重新来过的勇气。
我看着紧握成拳的手,手掌上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一道道印记,手指上有一道道淤痕,看样子是在昏迷的时候被人强行掰开,此时张开手掌,那枚玉珏静静躺在我手心,不知为何,嘴角竟漾开一丝欣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