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四周一片静寂,不仅是走兽飞禽,就连花花草草也像是陷入了梦乡。但是刘乐明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让思绪宁静下来。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坐起身来,愣愣的看着窗外。
解毒并不是什么问题。
荣福公主所中的毒虽然刁钻,但他却知道如何去解,这虽是一个古老且冷门的毒药,但是在当年艰苦的修学过程中,他有幸接触过。只是那时他是拿动物做的试验,并没有在人身上试过,因此剂量如何,还需要反复的斟酌。
人命关天,自然应该万分谨慎,哪怕是出了一点点的差错,便将让自己抱憾终生。
可是,与这难解的毒药相比,恭亲王的话更加令他感到不安。
“刘太医,我和你说这些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暂时不要把最终解毒的方子拿出来。无论福晋和公主怎么问你,你就说方子一时拿不出来。一切,听我的安排。”
恭亲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得他对于荣福公主已经不是一般的怀疑,不然的话,他不至于忍心让她继续受这样的苦痛与折磨。若是被他拷问出什么所谓的真相,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死而复生,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吗?
或者说此荣福公主,不是彼荣福公主?
刘乐明实在是想不通这里的玄机,一时头痛欲裂,颓然倒在了榻上。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刘乐明的原则一向是让自己的良心作主,救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让他将梁实的手脚筋挑断,他宁愿冒着极大风险,也要偷天换日将梁实的手脚保留完整。救人,是很难的,杀人,却很容易。孕育一个生命需要十个月,历经风风雨雨和各种难关,毁灭一个生命却可以在顷刻间----就算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刘乐明也绝对绝对不能容忍见死不救,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医术成为要胁别人的砝码。
但是恭亲王的威严又是那么的不容挑战,自己也确确实实无力抗衡。哪怕就算是自己想暗地里把解药送到荣福公主手上,应该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恭亲王不会单凭自己的保证便放一百个心,他必定会采取一切可以采取措施,确保他的计划可以实施。
刘乐明越想越心烦,忧心忡忡的下了床,走到桌边将灯挑亮,取了纸和笔,开始写解药的方子。刚写了几个字,便听得耳边微微有风声,不由得侧过头,看了一眼窗户。
窗户开了一道狭狭的缝,透着一股冷风进来。刘乐明想着也许是自己忘了关好,便起身走了过去。他刚抬手碰到窗框,一张纸便飘了进来,他不假思索,下意识的伸手抓住,摊开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张纸上,写的正是解药的药方!
他在惊讶之余快速的浏览了一遍,除了少数地方和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大体都是相同。他连忙将窗户打开,屋外却是空旷一片,看不到半个人影。他正想开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冷不防背后响起了一个女声。
“你就是刘乐明?”
那女声既生硬又冷傲,刘乐明虽然心狂跳了一下,耳朵里嗡的一声,可是表面上却仍然很平静,缓缓的转过身来,答道:“对,我就是刘乐明。您是—”
“别管我是谁,方子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刘乐明镇定自若的答道,“这方子实在是难得,我刚看到时也吓了一跳。小姐从哪里得来的?”
“少废话,我从哪里得来的并不重要,你更没有必要知道。”
屋里站的不是别人,正是骊歌,她缓缓道:“我问你,这个解药,可是能解荣福公主所中之毒的解药?”
纵然冷静如刘乐明,此时也不禁吃了一惊,揣测起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略略皱了皱眉,答道:“正是。”
“那就好了,你跟我走吧。”
“走?”
“去配解药啊。”骊歌答得很干脆,“怎么,你不想把解药配出来?还是舍不得太医这个位子?”
“太医的位子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我当然是想配出解药,可是你若是带我走,便难再觅得太医院里这么齐全的药材。”刘乐明扬了扬手里的药方,“这里面有几味药材在民间是很难找得到的,就算找到,品质也没有太医院药房里的那么好。”
“那也不难,到药房里把药材一道带走便是了—”骊歌不耐烦的说道。
“就算药材可以带走,太医院里的制药工具也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尽数拿得走的。”刘乐明平静的说道,“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配药场所,我不能和你走。”
“只是要你配一味解药而已,配完就马上让你回来。”骊歌见他推三阻四,不由得心中大怒,扬手从腰间抽出匕首,威胁道,“如果你再敢推辞,我一刀宰了你!”
“配解药不是着急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办得到的。您宰了我容易,可是,只怕我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配得出这解药。”面对刀光,刘乐明仍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敢问您是荣福公主的什么人?”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只要解药。”
“若您真要解药,也无需等太久,请三天后来。”刘乐明将药方递回给骊歌,说道,“我需要三天的时间。”
骊歌嗤了一声,冷笑道:“太医院的太医也会玩这招吗?只怕我三天后来,等待我的会是天罗地网吧?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
“您既然这么想救荣福公主,想必是和荣福公主亲近的人,为什么不向她打听一下我的为人?我是医生,只救人,不害人,更无需玩什么心机。您三天后来,我一定将解药亲手交给您。”刘乐明认真的说道,“不管您是拿来救公主,或是别的什么人,都可以。”
“别在这儿装清高了,你已经答应恭亲王不把解药拿出来了,又怎么可能愿意把解药交给我?”刘乐明虽然说得义正言辞,可是骊歌一点儿也不相信,“刘太医,这样的花招,对我来说只是小儿科,还是请你不要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
刘乐明心里一沉,看来此女子来历果然不一般,就连恭亲王和自己那么隐密的谈话,她都一清二楚。只见她如此轻易便能潜入太医院,便也能猜得出至少是轻功盖世。
“您要明白,我答应王爷的是不把解药交给福晋和公主,可我并没有答应不将解药交给别人。”刘乐明表情严肃的说道,“医生当然是以救人为乐。假如可以通过你的手将公主医好,这是我所乐见的。”
他说的完完全全是真话,可是骊歌仍然选择了不相信。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我不想冒这个险。”骊歌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如果你不想跟我走也可以,那么,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你必须把解药给我配出来。”
刘乐明冷笑一声道:“大半夜的,没有药材,没有工具,你让我怎么配解药,你真当我是天上的神仙吗?”
“你要什么药材,我可以潜入药房去取,你要什么工具,我也可以替你去拿—”
“就算如此,时间也不够,药房那么大,不熟悉的人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把药配齐。而且,你要找药材,必须要点灯看清楚才行,可是只怕火光一亮,还没等你把药找到,便会被侍卫发现了。纵然你轻功绝顶,估计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刘乐明摇头道,“更何况,配制出解药,也要找人试药。”
“试药?”
“这种毒药和解药我只在动物的身上用过,动物和人毕竟是有区别的。如果单按方子配出解药便贸贸然让你拿去给公主服用,只怕不但解不了她身上的毒,还有可能会让她香销玉殒的。”见骊歌一脸茫然,刘乐明又补充道,“解毒的过程,就好像是一场无声的搏斗,你需要把敌人杀死,同时还要最大限度的保留自己,不让自己受伤或死亡。如果成功,则得到新生,如果失败……”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这番话自己也和恭亲王说过,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医者父母心,这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得到的。
“如果试药,是在谁的身上试?”骊歌有些沮丧,有些恼怒的问道。
“当然是在我的身上。”刘乐明不假思索的答道,“只有我才能体会到微小剂量的差异。而且,试药很危险,如果掌握不好,就会有生命危险的。”
骊歌微微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
“难道偌大一个皇宫,竟然找不到一个用来试药的人吗?罪犯那么多,随便弄一个过来试药不就行了,你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罪犯也是人,就算有再大的罪,也不能让他们来做无谓的牺牲。我刚才说了,我是医生,我是救人,不是害人。”
说完这句,刘乐明背起双手,不再说话。
他猜不出这个女人的来历,但他能够感受到她急切的心情。但愿她是急着救公主,而不是和恭亲王一样,拿这个难得的解药去当威胁别人的工具。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又助纣为虐了。
“三天,是吗?”骊歌突然开口道。
“对,三天。”刘乐明重复道,“三天后,我会将安全的解药给你,并且告诉你正确的剂量和服用方法。”
“好。那我就选择信你。可是你要记住,假如你耍我,那就等着千刀万剐吧!”骊歌恨恨的抛下一句,刚要走,刘乐明却又开口了:“能告诉我您是谁吗?”
“这很重要吗?”骊歌只觉得他迂腐,没有再回答,掀开窗户,便如风一般的离去了。
空空的屋子里,刘乐明独自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两天的时间,可以将解药配制出来,剩下来的一天,可以用来试药。
可是,若恭亲王发现荣福公主身上的毒已解了,会有怎样的反应呢?说不定会找自己兴师问罪,大发雷霆吧?
想到这里,刘乐明突然从心底里涌现出一丝羞愧。
作为医生,竟然会在救人之余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感到惭愧。恭亲王若来问就让他问吧,若要处置自己,自然也由得他处置,这些,都不应该在医生的考虑范围之内啊。
刘乐明将灯捻亮,开始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解药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