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知道若是那一瞬间奥凯利的魔咒没有及时挡下扶苏的剑,那个名叫扶苏的翩翩佳公子是不是就会从此消失?
不知道若是他们没能阻止扶苏的自杀,历史就还是向既定的方向前进,而唯一改变的竟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云国之都的命运呢?
当普方、和玉恭和奥凯利赶到前厅后面的厢房的时候,扶苏手里正拿着一柄长剑正要往自己脖子上抹,而蒙恬正站在他身旁,双眼紧闭没有看扶苏,牙关在口腔里咯咯打架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看表情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就在扶苏手中的剑开始移动的时候,奥凯利右手快速一甩,只见扶苏手中的剑便顺势落下了,“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要死,你们凭什么阻止我?”扶苏似乎不能相信他的剑就这样掉了,他盯着掉在地上的剑愣了许久。这时,耳边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然后他悠悠抬头看着普方三人,质问道。
“你不能死。”普方上前一步,他看着扶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扶苏苦笑一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剑,他左手指腹划过青铜剑的剑身,脸上变幻的尽是难以捉摸的神情,“我父皇要我死,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苟活在这世上……”
“书信是假的,是赵高和李斯冒写的。”和玉恭眉头一皱:愚孝!
“以丞相的正直是不可能做这种大不韪的事的,你莫要含血喷人。”扶苏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和玉恭道。
“丞相的确正直,可惜他身边还有一个赵高。”和玉恭继续说道。
“不可能,”扶苏突然摇着头笑了,而后,他不知又想起什么东西,脸色突然一敛,他扫了和玉恭一眼,低头思索着,喃喃自语着,“父皇一世威严,他们怎么可能……”
“我快被你气死!”这时,性急的奥凯利终于还是憋不住了,他大步上前,伸手一掌拍在扶苏的脑袋上。
当即,扶苏只感觉一股清凉的液体当头浇下,直至四肢百骸!然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从高空下坠一般,他惊骇得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而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在一间昏暗的帐篷里,在帐篷尽头有一张挂着帷幔的床铺,一个穿着宦官服饰的人正站在床铺旁边,低着头。而在床铺旁边,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毛笔和几卷布帛。
扶苏听见了床上的人粗重的喘气声,那感觉是莫名地熟悉,他心下一惊,快步走到床边,当他看清床上的人的脸时,他惊得一下子叫了出来——是父皇!下一秒,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父皇的手,孰料当他的手触到父皇的手时,却一下子穿了过去!
抓不到?
扶苏心下惊骇,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是不是变成鬼了?”他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的赵高:从他出现到他走过来,他似乎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在赵高眼前挥了挥——没反应?然后他想起了那个蓝眼睛的匈奴人(在他的脑袋里可没有“欧洲人”的概念,更别说“美国人”了)似乎在他脑袋上拍过一掌,然后他睁开眼睛就是眼前的情景了……那个人,果然是异人……
就在他心里惊疑不定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皇帝说话了:
“赵爱卿……拟书信……”皇帝的声音显得苍老而微弱。
“是。”赵高得令,走到小桌后面坐下,手执起笔,侧身倾耳听着皇帝的话。
“把……军队交给……蒙恬……速到咸阳参加葬礼……这封信……交给公子扶苏……”
扶苏听见父皇说的话的瞬间,心中像是刮起了暴风雨,一下子混乱不堪:他的父皇并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他参见他的葬礼……是要把天下交给他……扶苏转过头看着赵高,只见赵高奇怪地瞧了一眼始皇帝,然后提笔在布帛上刷刷地写着。很快,他就放下笔,在布帛上轻轻一吹,然后拿起布帛递到始皇帝面前,小心问道:
“皇帝,拟好了,您看……”
谁知皇帝却一下抓住赵高的手,力量大到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一定……一定要交到大公子手上!”皇帝用尽身上最后的力量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全身一僵,手劲一松,身子瞬间倒到了床上,一动不动。
扶苏看见起异样的父皇,心中不觉“咯噔”一下,他扑到父皇床边,想要抓住父皇的手,可他的手却一下子从父皇的手上穿了过去——
对了,他现在对于父皇来说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皇帝!皇帝?”而此时站在一旁的赵高脸色一惊,急急呼道。随后,他脸色却变得极奇怪,他小心地伸出手指凑到始皇帝鼻下……突然,他手一收,看了一眼皇帝,又把目光投到捏在自己手中的信,眼神极奇怪。
没等扶苏来得及琢磨透赵高脸上的神情,他眼前的景象便尽数化作尘烟消失殆尽,尘烟瞬间集聚、重组……
情景又变了:那是一个帐篷里,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则换成了丞相李斯和赵高。
“李丞相,您可知皇帝去世前赐给大公子扶苏一封诏书,命他到咸阳参加葬礼,并继承帝位?”赵高满意地看见李斯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继续说道,“但是还没有人知道这封诏书并未送到大公子手上,也没有人知道皇帝已经去世。现在诏书和印玺都在胡亥手中,也就是说,现在立谁为太子只是你我的一句话,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荒谬!”李斯听罢脸色一变,他怎会听不出赵高话里的意思?他即刻正色道,“我们为人臣子的,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丞相……丞相您别恼。您自己估量一下,您和蒙恬蒙将军比,谁更有本事?谁的功劳更大?谁更有谋略?天下百姓更拥戴谁?”赵高说道,“还有,谁与大公子扶苏的关系更好?”
“在你说的这几方面我都不如蒙将军,但是那又怎样?”李斯说道,目光闪动。
“想我赵高本来就是一个奴仆,有幸能凭借对狱法文书的熟悉爬上今天的地位,在我这管事的这二十年来,还从未有看过昔日跟随皇帝的功臣勋爵还能够活着,并把他们的荣誉传给下一代的,”赵高循循诱导道,“您知道,公子扶苏是个刚毅勇敢,懂得信任人也善于激励他人的人。若是他即位了,很明显会任用蒙恬为相,到时,不知您又该在何处呢?相反,我受皇帝的命令教育胡亥法律,现在也还没见他犯过什么过错。而且他慈悲仁爱,诚实厚道,轻视钱财也尊重士人,很聪明但不善于言辞,遵从礼节也尊重贤士,这在皇帝的二十多个儿子当中恐怕没人的能力能赶得上他,立他为继承人再合适不过。李丞相可以考虑一下。”
“皇帝之命不可违,且听天由命吧!”李斯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良久,他长叹一声,转身就要走。谁知赵高一下子挡到他面前。
“丞相,您是聪明人。在这关乎您安危的关键时刻,您怎能不早做决定呢?”赵高说道。
“我李斯本就是一介布衣,承蒙皇帝眷顾,今至丞相位,福禄荫及子孙。皇帝把天下安危存亡托付于我,我怎么可以有负皇帝?既为人臣,就请不要再说什么了,我李斯可不想成为这天下的罪人!”李斯说完,绕过赵高就往外走去。
“李丞相,我听说即使是圣人也不是一味循规蹈矩,而是懂得顺应时势变化,何况现在天下的权力和命运已经都掌握在胡亥的手里。更何况霜降而花落,冰消而万物生长,这本来就是自然必然的结果,这么浅显的道理丞相怎么没想到呢?”赵高说道。
“我听说晋代换太子致使三代不得安宁;齐桓公两兄弟争夺王位而哥哥被杀死;商纣王杀死他的亲戚,又不听从下臣劝谏,以致众叛亲离,国破家亡。像这样的三类事就是因为背逆了天意,才落得宗庙没有人祭祀的下场。我李斯只是区区一个凡人,怎么能参与这样的阴谋呢?”李斯说道,眉头深锁着。
“李丞相,只要你我一心,听我的计策,我赵高保您永葆封侯,世代相传,长命百岁;不过您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赵高微笑着,但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全都凉飕飕的,带着渗人的阴冷,“恐怕会祸及子孙,死的比谁都惨吧?您是聪明人,想必应该懂得怎么做了吧?”
“唉,乱世难得两全法啊!”李斯盯着赵高,粗声喘着气。许久,他突然长叹一声,哀痛道。
赵高见此,嘴角扬了起来。
扶苏站在那两人的身旁,后槽牙咬得死紧,藏在衣袖下双手紧握得陷进了肉里:父皇,就连丞相也……
赵高和李斯的身影再次化作尘烟消失,这一次,在扶苏眼前出现的是赵高、李斯和胡亥,赵高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而李斯和胡亥则站在他的身后。
看见胡亥,扶苏愣了愣,他脚步沉重地走到那三个人面前,看见赵高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卷布帛,他把脑袋凑近那卷布帛,看见上面写着:
……现在扶苏你和将军蒙恬带领几十万军队驻守边疆已经十几年了,却不能向前进军,而士兵伤亡还很多,也没有立下半点功劳,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诽谤朕的所做所为,因不能解职回京当太子,日夜怨恨不满。你做为人子而不孝顺,应赐剑自杀!将军蒙恬和你一同在外,你不纠正他的错误,也应知道他的谋划。做为人臣而不尽忠,朕一同赐命自杀,然后把军队交给副将王离……
扶苏看着赵高写的这封信……和他接到的信的内容一模一样……
扶苏看着赵高写完信,在信上盖上皇帝专用的玉玺。而他的二弟胡亥看着赵高手中的信,脸上浮动着笑容……这一刻,他心中掠过一阵悲凉:难道,他们就那么想要自己死吗?
这时,他眼前的景象再次化为尘烟,仿佛随风吹散了。而下一秒,他的眼前的景象还是自己在上郡的府邸,而他的眼前,是奥凯利、普方、和玉恭、玛丽安和蒙恬。
“公子,公子!您怎样,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蒙恬警戒地上前来,横到扶苏和奥凯利身旁。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但你有权保持沉默。”奥凯利耸了耸肩,从扶苏身边慢悠悠地走开去,站到和玉恭身旁。
“我要杀了那个奸臣!”扶苏的目光呆滞了许久,然后,他的双目突然变得尖利而凶狠。他瞥见蒙恬腰间的铜剑,伸手把它拔了出来,扬言就要往外冲出去。
可正是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扶苏一下顿住。众人面面相觑,而下一刻,门就被从外踢开,众人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弗朗郁!
“阿郁?怎么会是你?”玛丽安惊讶地看着门口的人,又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士兵服,眉头皱得更紧了。
“玛丽安?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弗朗郁环视其他人,最后把目光落到扶苏身上,他指着扶苏,大声说道,“他,必须死。”
“不好意思,这个人,我救定了。”普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弗朗郁的眼睛,说道。
“你们这群疯子!你们知道试图改变历史的后果是什么吗?未来有可能会被你们这一次的疯狂举动而毁灭的!”弗朗郁看向玛丽安,继续说道,“安安,你明明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怎么不阻止他们?”
“我……”玛丽安环视周围的人,她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普方身上,最后,她抿了抿唇,对弗朗郁摇了摇头。
“安安,有时我真是看不懂你!”弗朗郁说道,然后,他突然拔出腰间的剑,一双暗黄色的眼睛牢牢瞪着扶苏。
“弗朗郁,你想做什么?”奥凯利反应奇快,他侧身挡到和玉恭身前,顺便护住扶苏的左边。
“阻止你们犯下大错。”弗朗郁二话不说,便击向扶苏,扶苏看见他突然发难,也及时用手中蒙恬的剑勉力挡下这一剑。而后奥凯利拔出自己腰间的青铜剑迎上弗朗郁的攻势,三人打斗一处。最后弗朗郁被奥凯利挑开剑,奥凯利右手一扬,一个魔法阵立刻出现在弗朗郁脚下,弗朗郁即刻动弹不得。
“你的魔力怎么会进步这么多!”弗朗郁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奥凯利。他看着奥凯利手中的剑,神情更为疑惑:那不是奥凯利原来的武器,但是他手上的明明是一把普通的青铜剑,可他又是怎么能发射魔法的呢?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答案……“难道……难道你已经成为天极魔法师了?”
在正常情况下,天极魔法师的修炼期限起码是20年以上,除非奥凯利遇上了什么“深山奇人”,或是“上古奇物”。
“这个我似乎没有必要告诉你。”奥凯利得瑟道,把青铜剑收回腰间。
“奥凯利,这个人,不能留。”这时,普方开口道,声音严肃。
奥凯利皱了皱眉,他略一沉思,旋即恍然。然后他扬起右手,准备送弗朗郁上路。谁知,玛丽安却突然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手。
“不要!我求你们,不要杀他,好吗?”
普方、扶苏和蒙恬看见玛丽安的奇怪举动,都不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奥凯利看了玛丽安一眼,他回头与和玉恭略一对视。
“奥凯利,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困住?”只见和玉恭轻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玛丽安感激地看了和玉恭一眼,终于放心地慢慢松开奥凯利的手臂。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弗朗郁的目光一直没有从玛丽安的身上移开过。而普方张了张嘴,最后却是看了和玉恭一眼,闭上了嘴巴。
奥凯利再次扬起手,随着他手臂的落下,原来被定身在他面前的弗朗郁也消失不见了。
“我已经在他周围布下隐身结界。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奥凯利看着普方,问道。
“我会装成信使给赵高复命,而后伺机——杀了他!”
和玉恭与奥凯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