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少卿是四品文职,岳兴阿的年岁既然比舜安颜大,官阶却低了两级,史书上也没有刻意提起过他的生平事迹,想来不是很得康熙的宠爱与重用,啧啧,他怎么一点都没有继承到他阿玛和额娘的良好基因呢!
未到半刻,我一闪而过的念头即得到了证实,我本以为子渊应该只会旁敲侧击,没想到竟真的把儿子搬出来了!
我刚跨进房门,迎接我的就是一个蒲扇般的巴掌,我毫无准备之下往一侧跌去,一时感觉不到痛楚,只是脑中嗡嗡作响、空白一片!好半晌,我回过神,耳边是一个男子饱含怒意和鄙夷的斥责声:“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丫头!残花败柳之身,还不躲起来不见人,当街与男子出入,都统府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就跟你额娘一个样!区区一个侍妾,竟敢向帐房另外支取银子,还是三百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贱妇!”
我试探着抚上自己火辣辣的脸颊,触手一阵灼热的刺痛,起初心中的惊愕、不敢置信,旋即换成滔天怒意,我活了二十八年还是头一次挨巴掌,看来他是嫌命太长了!
我本欲抬眼怒瞪,手肘处的触碰却霎时令我警醒过来!我默不作声地任由红玉扶我起身,紧抿着唇,垂下眼睑掩去眼内的情绪,听着子渊柔声劝道:“翎兮怎么说也是你妹妹,她的一片孝心,你就别怪她了!重要的是妹妹的孩子能保得住。”
岳兴阿冷声道:“这次不教训教训她,下次不知还会做出什么越矩之事!来人,家法伺候!”我垂在身侧的手猛然紧握成拳,拼命叫自己忍耐!此刻才深知佟佳.翎兮在都统府过的是何等样的日子!从前循规蹈矩尚且战战兢兢,如今他们寻着如此大的错漏,不借题发挥才怪!可笑我还懵懵懂懂,我的身份,最不值钱的地方就是自己家里!
我暗暗咬牙,明知此刻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向子渊下跪求饶,双膝却无论如何弯不下去,脑中闪过八阿哥对我的评语——心高气傲!的确,我挨这一巴掌,痛只是小事,教我难以忍受的是那份耻辱!
指甲在掌心越嵌越深,我缓缓静下心,扑向似真似假拦着岳兴阿手上那根藤条的子渊,哭求道:“子渊姨娘,我不敢了,饶了我这一回吧……”一面说着,一面身上已经捱了两三下,我痛得一阵瑟缩,刚强压下去的怒意又狂涌回来,眼泪一滴也掉不出,只是咬紧下唇,下意识地躲避。
又捱了几下,子渊斥道:“够了!”说着扶起我,柔声道:“翎兮,你先下去吧,你知你大哥脾气不好,让姨娘跟他好好说说!红玉,快去请大夫给格格治伤!”
我低着头,在岳兴阿的骂骂咧咧之声中蹒跚走出翠竹院,一步一抽痛地叠加着心中的愤怒,直到耳边静下,我双目倏睁,梁子渊、岳兴阿,今日我受的,他朝必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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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拐过回廊,差些与疾步而来的香慧撞个满怀!我伸手撑住她,一时忘了自己的伤,痛得龇牙咧嘴!瞥见她焦急的神情,忙挺直身板,敛去表情,轻斥道:“额娘,你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她话未出口,眼泪已纷纷落下,轻颤的手抚上我痛得有些发麻的左脸,抽噎着问:“你大哥……他又打你了?”我蹙了蹙眉,倒忽略了这处明显伤痕,心存着试探,淡淡道:“无妨,我习惯了。”
香慧顿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道:“你在宫里,额娘虽是担心、思念,却不及大人不在府里时的胆战心惊……”我眯了眯眼,想必只要隆科多一离府,嫡福晋和岳兴阿就寻衅毒打佟佳.翎兮吧!口中逸出一声轻哼,我牵起香慧,道:“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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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沉思中回过神,香慧已收住了哭声,默然不语。感觉到我的视线,她抬起眼眸,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额娘……有些明白你的话了。”我挑了挑眉,她深吸一口气,美艳绝伦的脸上哀凄渐散,说:“翎兮,你自小乖巧,额娘与你小心翼翼地从不犯错,仍是逃不过动辄的毒打和惩罚,于是小心、再小心,最终却依然无济于事,哈尔泰死了,你饱受折磨、凌辱,数次险死还生。”
她低头看了一眼按在自己小腹上的柔荑,抬眼目注着我身后,像对自己赌咒般坚定地道:“我无论如何要保住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再让他受任何伤害!”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老实说,我怀疑得很!良久,她收回视线向我,柔柔一笑,说:“额娘很放心,你与八贝勒、九阿哥那般要好,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翎兮,你早些回宫吧。”我蹙起眉,想说女人不一定要依赖男人,但他们又确实帮了我不少,她要依赖就依赖个够吧!遂淡淡道:“阿玛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以后不要受了委屈还往肚子里咽,没有人会感激你!至于何时回宫,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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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过药,我使开哭哭啼啼的小莲,扭头看向身后铜镜里映出的背脊,我本对这副无限接近于洗衣板的身子毫无兴趣,于是直至今日才发现,那上面除去几道鲜红色的印记,爬满了斑斑驳驳、深深浅浅的褐色疤痕!
我视线缓缓上移,镜中那张原本淡薄漠然的丽颜,此刻冷得像天山上的万年玄冰,双眸一片森寒,我侧回头,闭了闭眼,徐徐勾起嘴角,佟佳.翎兮,我借了你的身子,受的恩无法感同身受,仇已铭记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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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轻手轻脚地替我换着药,我左脸朝上默默趴着,竭力忽略着小丫头刻意藏在喉咙里的哽咽声,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道:“我还没死!”
小莲动作一顿,默了会,继续起手中的工作,轻声道:“若不是嫡福晋,格格也许就不会得怪病,好不容易……谁知……”我撑起身子,自行穿上衣服,心叹她倒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顺手抹去她的眼泪,默了会,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她受惊般张大了口,退后一小步,我敛去浑身的冷意,睨了她一眼,坐到梳妆台前,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左脸还是有些红肿,我只得随意在上面扑了些粉,道:“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我本猜想岳兴阿和梁子渊可能会设法阻止我与宴,如今自己的这副模样,更是肯定!幸而还有个额驸二哥做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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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子渊,直到休憩的小楼前,才除下“遮丑”的风帽,道:“姨娘,我就不进去了。”子渊回过身,轻嗔道:“真是的!明知你身上有伤,舜安颜还非要带你来!那你先在这附近走走吧,别到处乱跑!”
我“嗯”了声,冷冷地看着她摇曳而去,若今日不事毕,回去只怕又少不了一顿罪名为“丢都统府脸”的毒打吧!
我领着小莲向府门走去,八阿哥的贴身太监管材已候在那,二话不说,引着我往内堂走去,小莲轻扯我的衣袖,问:“格格,我们这是去哪?”我淡淡道:“一会你守在门口就行了。”
管材功成身退,我跨进门,厅中只剩下被绑得严严实实、不停唔唔挣扎着的红玉,她见到我,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双眼圆睁,不停扭动着身子,我拔下她塞口的白布,随手撇开,她尖叫道:“格格,快救奴婢!”
我好整以暇地坐下,斜倚着茶几,问:“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红玉脸色一白,强撑道:“奴婢不知、知道格格在说什么!若是奴婢有何不是之处,不如禀明侧福晋,为何要……”我一挑眉,眼神冷厉起来,她吓得噤若寒蝉,我沉默了好半晌,寒声道:“还妄想有人来救你么?当初你推我落水的时候,没想过有此一日?!”
佟佳.翎兮既然一早认定富察氏指使人行刺她,就是再笨,也不可能支开小莲独自去见富察氏,也就是说,喊我出去的一定是个我信任的人,极可能是梁子渊!但以她的审慎,不会亲自动手,那么动手的,不外乎这个为虎作伥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