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纵是热闹的新年,生活依然故我、乏善可陈,无非是做做女红、看看书、写写字,一日一日,周而复始,直到过完元宵节,康熙移驾畅春园,我方告别深居简出的日子,照旧御前当值。
云涯馆后的中剑山是我近日最常流连之处,中剑山是叠山,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山势秀岩突兀、怪岩峭立,峰下有蜿蜒溪水、因山典折,山下遍植修竹,青翠宜人,松柏长青,景物聚散有致,每逢雨雪靡靡,更似一副妖娆妩媚的江南园景!
正月底,云涯馆中入住了前来朝贡的朝鲜使节,我曾看过关于朝鲜三大妖女之一张禧嫔的电视剧,知晓此时正是李氏朝鲜的肃宗时期。
韩语与古朝鲜语相差的只是如同汉语中的语气助词,我听得并不费力,偶然间闻得他们大肆谈论着今年是明朝灭亡的六十周年,肃宗将于宜春门诣禁苑坛以太牢祭祀崇祯皇帝,并命汉城府在昌德宫后苑春塘台设“大报坛”,取其报德之意,祭祀明朝神宗皇帝,心忖若是此事被康熙得知,他们这群人就一个都别想回去了!
到正式谒见之日,康熙在寝宫西侧的藻思楼设下马宴,我得以与清溪书屋的众人一同大大方方地从旁观摩,区别在于他们伺候着康熙用膳,我则木桩似的杵着……
在坐的只有掌管礼部主客司的三阿哥和左右侍郎、一位通事、三位朝鲜使节。到宴会结束、上呈礼单时,我即时听出了异样!
使节称贡品为:“黄金二百两,白银千两,豹皮百张,鹿皮百张,鹿茸百对,人参百支,茶叶千包,青黍皮五百张,苏木二百斤,纸三千卷,各色绵绸三千匹,各色细布二万匹,米万包。”
通事翻译过来却少了三成,我心中一动,刻意接替下康熙的净手漱口工作,觑隙瞟过他面前的礼单,同样比使节所称的少了三成!
三阿哥道:“皇阿玛,朝鲜大王年前清除一干乱党,重拾王权,上表乃蒙上庇佑,是故今年的贡品颇为丰盛,该赏赐些什么?”康熙示意梁九功拿出备好的圣旨,上书:“黑狐皮百张,黑貂皮百张,锦缎、闪缎、素缎、宫绸、纺丝、纱各五百匹,玉如意十柄、珊瑚珠百颗,端砚百座,梅花玉版笺、仿澄心堂纸、花笺、花绢各二百卷,湖笔千枝。”结果通事翻译回去竟又少了三成!
我暗暗乍舌,三阿哥此种油水怕是捞过不少,康熙年间是“诚”亲王,到雍正年间便因贪遭贬,贪得极有技巧嘛!
我本想秉着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精神无视,毕竟三阿哥在“九子夺嫡”里并无多大的分量,与四阿哥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但转念想到八阿哥,借此还他个人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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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内的开阔水体至少有十余处,皆由活水引注,除去流动的浅溪和占地最广的前、后湖,寒冬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如今已尽数裂开,水面浮冰处处。
我百无聊赖地蹲坐在池边,四阿哥至今仍未如约出现,纵然是年底,也能称作“元宵节后”,不过既知他是在“为民除害”,我小小的儿女情长也无谓计较!
说起来,封建社会倒是满足了我性格中浓重的个人英雄主义,不像现代,因着人人都有极强的独立思想,凡事只能讲求通力合作,如同一部戏,不论作为导演还是演员,都是不可轻忽的一环,而今单单一员将领的差异,便能左右战争的胜负;一名官员,便能决定一方百姓的福祉。
脚步声传来,我侧过头,八爷党的四位阿哥正一面走,一面四下打量,八阿哥笑问:“翎兮,新居住得可还习惯?”我站起身,淡淡道:“挺好的。”康熙回到畅春园未久,就将我的住地移到清溪书屋后的导和堂内院的竹轩,面积比起原本的小院开阔了不少,周遭景色也雅致得多。
我道:“你们来得刚好,我有话想跟你们说,进屋坐吧。”
竹轩为五楹,厅堂俱全,新环境、新气象,我本欲尽尽地主之谊、替他们斟杯茶,想了想还是作罢,人太多了!瞟了一眼十阿哥,心忖既然彼此相看两生厌,为什么老是出现在我面前?!九阿哥放下秋容的信,问:“什么事?”我道:“是关于三贝勒的。”将朝贡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十四愕然问:“翎兮,你懂朝鲜语?”我微一怔愣,尚未思及此事在这时代甚难解释,只得含糊其辞地说:“懂,不过别问我怎么懂的!”不待他他答话,转而道:“我想,九阿哥应该感兴趣吧?”参劾三阿哥其实并无多大好处,不如分一杯羹来得划算!
九阿哥垂目思索起来,我耸耸肩,闲适地靠上椅背,笑说:“好了,此事再与我无关,你们看着办!”半晌后,九阿哥睨了我一眼,道:“若如你所说,我们没有实质的把柄在手上,三哥至多分我们一些蝇头小利,以防我们一拍两散告知皇阿玛,我们不一定找不到通事,皇阿玛却找得到!”
十阿哥指着我,嚷道:“把她带去作通事不就行了!”我忍不住深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解释的欲望,蠢是没有药医的!八阿哥笑睨了我一眼,温和地说:“翎兮不宜出面,皇阿玛那难以解释。”
十四想了会,说:“我们若要告知皇阿玛,只有拿到来使递上礼部的折子,而不是礼部递给皇阿玛的折子,我们不可能拿得到,也无此必要,只要让三哥知道,我们这有个通晓朝鲜话的人,就足以镇住他了。”
九阿哥以眼神询问我的意思,我努了努嘴,道:“让来使或礼部的通事写一份朝鲜语的东西,我来译就是了!”暗责自己真是闲不住,没事还要找事做!随口问:“蓝家矿厂的事进展得如何?”
九阿哥眉开眼笑起来,说:“皇阿玛已发出上谕,采矿对地方无益,以后有请求开采者,都不准行!具体的禁矿措施虽未下来,蓝家已摒弃质疑,如恐不及地开出了五万两的价码。”
我一挑眉,以往看多了史书上动辄几十万两的贪污、几千万两的赔款,我总以为银子不值钱,自从稍稍入世,并由九阿哥口中套出闹市的单间店铺年租不过百两,方知上万就已称得上是巨额,不过在此而言就太廉价了!遂道:“太少了!无奸不商,能任你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不多,他如今根本别无选择。”
九阿哥一愣,颔首道:“说的也是。”我道:“上次你说的两笔大生意,另外一笔是什么?”他笑说:“我碰上一个种植铁观音的福建商人,想着与他洽谈合作。”我蹙起眉,问:“卖进宫?”他道:“不是,那是内务府的事,我管不着!”我想也是,忍不住哂道:“九阿哥,你跟我对于‘大生意’的定义似乎差得很远!”
他哈哈一笑,说:“做生意说到底还是离不开脚踏实地,如今对我来说,能扩张的都是大生意!”我眉梢一扬,难得心生赞赏,他说得不错,往后人称的“财神九爷”,果然有着自己的一套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