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个雨天。江容母子二人吃完中饭看着外面下着的滂沱大雨发呆。江蓉母亲说：“住这么久院，人都要发霉了。”她指着还打着石膏的左腿说，这腿，象有几百只蚂蚁在爬，痒得不行。江容安慰她，等过段时间拆了石膏就好了。又指着外面下着的大雨说，这天也不行，要不然我推你出去转转，也可以多少解解闷。江容母亲唉了一声，躺下来准备睡觉。要不明天我买个收音机，听听广播也好。江容知道母亲以前喜欢听广播。本来他想一个IPAD，但母亲说用不习惯那东西，坚决不要，江容只得作罢。不要费那个钱，他母亲连忙说。在母亲看来，一些非必要买的东西都是浪费。她的头朝墙上挂着的电视机一偏，那不有电视吗？江容也不再说什么，打开折叠床来午休。还有两天，母亲就要手术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担心这个手术，心里有点空得慌，母亲可能也是因为要做手术了，心里没有底。他们心里都想着手术的事，却都不说，一种压抑的气氛四溢开来。
睡了一觉以来，两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外面的雨也已经停了。江容借来一辆轮椅，推着母亲出门散步。他们来到楼下的花坛边，到外都是湿漉漉的，空气却清新得很，碧绿的树叶上尤挂着水珠，片片晶莹剔透，倒也漂亮。母子俩看了一阵，心头一阵舒畅，又往沿河大道方向走去。
“叫我可好找！”正待走出南大门，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冲着他们叫嚷。“熊奇！”江容眼前一亮。“伯母，您身体可好，我是江容高中同学，昨天听江容说您住院了，今天特地来看望您。”熊奇不愧是在官场混的人，话说得得体，人又长得帅，一下就笼络了刘秀莲的心。“谢谢谢，让您破费了！”既然有人来探病，沿河大道自然去不成。三人又重新上楼，来到病房。刚开始，大家还没话找话，生怕冷场，后来却越谈越开，从母亲的病情讲到过两天的手术，从国内外经济政治形势谈到彼此的人生感悟。熊奇说：“刚刚毕业那会的意气风发，这会都成了柴米油盐。还是在大地方好，机会多，赚钱路子多，这个小地方，只适合过小日子。”江容母亲插话道：“人要知足常乐，才会过得开心。”“伯母，你这句话举双手赞成。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一直窝在这个小地方，人短短一辈子，到哪不是过，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意思。”江容听他讲得这么颓废，一点儿不像以前的风格。去年聚餐，当时的熊奇志满意得，已从记者做到了副台长，如果不出意外，台长的职务非他莫属。他还记得熊奇说过，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言语间很是得意。这会熊奇又这般说话，估计是台长之路受挫。想到都是老同学，江容也不见外，问道：“现在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为熊台长了。”熊奇听罢脸色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却极其平淡地说：“没戏了，被一个有门路的家伙上了。”“啊。怎么会这样。”“就是这样，你不在官场混不知道这里的路数。你们是市场经济，谁能干谁上，我们还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能干的人不如有关系的人。”江容也不好老去揭人家的伤疤，转移到别的话题去了。过了一会，梅子进来了。她穿着长长的白大褂，但仍然掩饰不了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江容把梅子介绍给熊奇，他看到熊奇一看到梅子，眼睛都直了，梅子被熊奇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打趣说道：“你这朋友是不是刚从牢房里放出来，没见过女人似的。”江容听了哈哈大笑，熊奇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挠了挠后脑勺，说误会误会，我是看梅医生有点象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这样啊，梅子说，难怪呢，我就说我还没那么闭月羞花之貌可以让人看得魂不守舍。大家听了更加一笑了之，互相闲聊了会，熊奇说要请江容和梅子吃晚饭，二人推辞不过，约定在医院外面的天外天酒楼就餐。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店名这方面，就可看出一二。比如说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一个卖杂货不足两尺的小店可以堂而皇之地挂着家乐福的招牌。这天外天酒楼也是这样。听名字，神气得很，让人想起武侠世界里高端上档次的大酒店。可是这天外天酒楼支不过是两个门面，里面摆着六张桌子，几十把椅子，店内墙壁灰泥剥落，地板连瓷砖都没有，用的还是七八十年代的土砖。只有外面偌大的天外天酒楼几个字异常醒目，显示着它的与时俱进。不过，环境虽差，这酒楼生意却不差。只因这酒楼的水煮鱼特别好吃，一到吃饭的点，店内就顾客满堂，如果去晚了，是连位子都没供应的。这店还有个稀奇之处，每天只供应十条新鲜的草鱼，草鱼被人点完了，它就要打佯，不再接客。因着这物以稀为贵的关系，就连电话预约也不成，想去天外天吃水煮鱼的人必得早早去占位子，先到先得，先吃先乐。
闲话少说，客已邀好，熊奇早早地从单位出来，去天外天酒楼占位子。也是他去得早，酒楼里尚没有一个客人，他选了一个临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一个三斤重的水煮鱼，一个辣椒炒肉，一个红烧牛肉炖土豆，一个油淋茄子，外加一个海带排骨汤。要事做完，他便给江容和梅子打电话，说已经点了菜，只等他们大驾光临。江容接了电话，答应十分钟后到，梅子也爽快，说下班就来。江容看出熊奇对梅子有点意思，想成人之美，索性当回电灯泡也罢。要说熊奇这个美男子，没有女朋友那是瞎子也不会相信的事。再加上他们电视台美女个个争奇斗艳，每天象模特上台般走马灯似的换新衣服，只是熊奇却象是柳下惠再世，没有一个看上眼。有次江容问怎么还不找女朋友，熊奇只说没有遇见合适的。熊奇大学谈过一个女朋友，但当时熊奇执意要回家乡，女朋友却心系大都市，两人无柰只得分开。后来，女朋友要结婚了，给他也发了份请贴。他自然没有去，只是叫同学帮送礼过去。其实，熊奇一直都想找女朋友，说来也怪，上了十年班，他还没有遇到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人。茫茫人海中，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确实有种缘份。男女之间的恋爱尤其如此。能够认识是一种缘份，在认识之上又能怦然心动的，又更象是中彩票。熊奇就是这样买了十年的空奖，现在遇到梅子，也算是让他守得云开见明月。他想，这回梅子即使是有男朋友，也要把她追到手。毕竟，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人是多么不容易。他忽然感谢自己没有偷懒，打完江容电话第二天就来了医院，这不能不说是种缘份。熊奇就这样东想西想着，远远地看见江容和梅子肩并肩地走来。两个人谈笑风生，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婀娜多姿，真正就象是一对金童玉女一般。江容似乎说了个笑话，梅子笑得前俯后仰，银玲般地笑声似乎就在耳边响起。熊奇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迎接他们。他妥妥地把那丝不快藏好，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快请进，快请进。”
没有穿白大褂的梅子似乎变了个样子。小圆脸象银盘似的，白净细腻，一口牙齿若洁白的贝壳，闪烁着亮光。她上身穿件果绿色棉大衣，下身是一件黑色紧身皮裤，姣好的身材一览无遗。
“你们刚刚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熊奇故作无意地问。
“我们在说以前上学时候的事。熊奇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逃学去偷人家的香肠，可是香肠没偷到，反倒被抓个正着。”
“哦，你说那事啊，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那时候做的坏事多着呢，梅子想听，我每天讲个给你听。”
“哈哈，好啊，我最喜欢听别人的糗事了。”梅子落落大方地说道。她听出了里面的潜台词，倒不象有些女子那样扭扭捏捏。熊奇喜欢这一点，更加大献殷勤，“现在我就给你讲一个。”结果，他一连讲了三个上学时候的糗事。梅子饶有兴趣，托着腮帮子静静地听，听到可笑处，直把脸笑得藏在了桌子下。江容在旁边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看着熊奇卖力的演出，仿佛看到马戏团的小丑向观众抛出一个个笑料，心想男性为了得到女性的青睐，就算是上天摘月亮的事也会想办法去做。水煮鱼上来了，三个人边吃边赞不绝口。这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顾客，有几个人还站在门口巴巴地等。江容问道：“这店里生意怎么这么好”熊奇把这店的稀奇处一说，江容也连声称奇。“这店是什么时候开的。”江容又问。“一年前吧。”熊奇答道。“难怪我不知道。”“哈哈，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下次再找几家让你见识见识。”“好。”江容应道。原来这江容多年在Ｘ城生活，已经习惯了Ｘ城的饮食风味，这水煮鱼又香又辣，一下把他沉睡多年的味觉给撬开了，“就吃这种香辣味的。”江容大声说道。
“好，一言为定，下次带你去吃香锅鱼，那和水煮鱼又是不一样的做法，味道也特别好吃。”熊奇答道。
三人击节相赞，直吃得汗流浃背，大呼过瘾。
吃完饭，江容自然是回医院，熊奇主动要当护花使者，三人便在医院门口分了手。
一入病房，江容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坐在母亲床前，心里好生奇怪，想来想去搜索不到匹配的人物。母亲第一个看见了他，说道：他回来了。那红衣女子便转过身来，江容定睛一看，居然是方柳！
江容一下子怔住，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是方柳。方柳一副乖巧的模样看着他，两只大眼睛还是那样扑闪扑闪，象会说话似的张望着江容，直望入他心的最深处。“你怎么来啦。”半天，江容挤出一句话。“我担心你，担心伯母，就过来了。”方柳垂着头，像个受罚的学生一样，站在那里局促不安。她感觉到江容对她的到来并不表示欢迎，甚至还有些害怕。“你这孩子，人家姑娘家大老远跑来看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还是母亲打破了尴尬气氛，“这孩子还没吃饭呢，你带着她带外面去吃点什么吧。”江容似乎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平时他是个极得体的人，也很小心地察颜观色，尽量不让别人感到尴尬，就算是批评下属，也是温和而坚定，让人感觉威而有信。“走吧。我们吃饭去。”江容带着方柳下了楼。一路上，江容默默无言，方柳也一言不发。他们走到一个装修得还不错的饭店，江容说，这么晚了，随便吃点什么吧。方柳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江容把菜单放到她面前，叫她点菜。方柳点了一个麻婆豆腐，一碗白饭。够了吗？江容问。够了。方柳还是低着头，她不敢看江容的眼睛。方柳一口一口地吃着，看得出来，她很饿，但还是有节制地一口一口把饭放在嘴里。吃完后，江容递过一张纸巾，方柳接了，把嘴角边小心地抹了一遍，然后又象个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