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落,晚风吹走了暑热,清凉的空气漂浮起来。
仿佛要赶走他的影象一般,她将布帛揉成一团,用火石点了火。丝质的布帛在空气中咝咝响,发出一股臭鸡蛋般的味道。
火光里,他的面容明里明灭,但终是慢慢消隐去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坐回位置上,再次提笔画稿,然而,下笔凌乱无心绪,就好像三岁孩童的涂鸦。
“我这是怎么了?”她喃喃道,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她拧起眉头,放下画笔,在设计室当中的空地上跳起爵士舞来,用这个风格明快、节奏鲜明的舞蹈甩开头脑中的浆糊一般意识。
窗外,风掠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就好像在为她伴奏。她跳得一阵,颓然坐在地上,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她会在跳舞的时候想起与云慕跳过的华尔兹?为什么??为什么???
良久,有人探着头在门口喊:“小依依,公子叫你马上去庆功宴。”
如依抬头一看,是无忧。
时间不早了。
她微微合了合眼,起身道:“很快就好。”既然是从那里开始,就从那里结束吧。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不是么?
无忧回去复命了。
如依略略收拾一下设计室,待要抬步往前,却又迟疑了,如果再与靠得太近,会不会变得更难以收拾?
小玉过来帮她收拾,见她一脸呆愣的神情,不禁问道:“小姐怎么了?”
如依甩甩头,握住她的手道:“小玉,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一出口,小玉蓦地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如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又问,“你见到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小玉想了想,低着头道:“不管做什么事,心里总会想着他,什么时候都想见到他,可见了他之后很紧张,心跳得好快,于是又想逃开,想远离一些。我看到他开心,自己也会很开心。”
如依把她所说的每一条都用自己的经历对了一遍,暗想道:
自己见到云慕不会紧张,也不会心跳加快,他在身边也不会想逃开。
至于看到他开心嘛,自己也会开心这点无可否认,确实有一点。不过,那是因为他开心了,就不会折腾她。
她终于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自己太吓自己了,可能是因为午后他的眼神太专注,让她有了这个错觉而已。她拍拍小玉的肩膀,展颜笑道:“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就在刚踏出房门,回身关门的瞬间,她的眼角余光蓦然见到船边闪过一个暗影。这是在二层,按理说不会有人出现在窗边。
她顿生警惕,顿住关门的手,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猛地打开窗。
窗外,月色正浓。
莫非是看错了?她狐疑着关起窗子,忽而一个人跳进来,她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穿着绿色罗裙的小姑娘。
咋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爬窗了?她无奈地指了指门:“下次进来请走大门,否则恕不招待。”
小姑娘被她那神情吓了一跳,低着头扭着衣角道:“走门进来,别人会看到……”
如依撇撇嘴:“说吧,有什么事?”
小姑娘这才想起正事,屈膝行礼道:“你是叫如依吗?我们家小姐有请。”
小姐?如依想不起自己和哪家小姐有交情,她看小姑娘面生得很,且像这种三更半夜跳窗的,她就只认识无愁一个,遂问:“你们家小姐是?”
那小姑娘挺机灵的一个人,笑眯眯道:“姑娘去了就知道。”
如依想了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姑娘竟是熟门熟路,带着她穿堂过户,来到一个小花园中。这个小花园距离明晓大约有一刻钟的路程,有一条幽僻的小路,白天少人走,夜晚更加沉静,两旁是蓊蓊郁郁的栗子树。她心里愈发诧异,到底是谁?
花园昏暗的灯火之下,站着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前边的那个淡粉色的衣裳雅致柔净,身材纤细,样子娇柔可爱,见她来了,急忙摆好架子,做出一副可怜的公主模样。
莫怜心?如依拍了拍脑袋,原来是莫愁的人,难怪。
庆功宴那边随微风送来渺茫的歌声,夹在欢笑与丝竹声中,嘈嘈切切。
敌火都烧到后院了,他们还居然还不知道!如依侧过头遥遥看向原处的灯火之处,不禁摇了摇头,随即扬起笑脸道,“原来是大恩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好让我去接你。”
莫怜心娇羞道:“人家……人家……”她红着脸说了半天,许久才组合成一个句子,“人家是想念你了。”
如依不是傻孩子,知道她想念的人是谁,便道:“今天刚好有庆功会,公子和大家都在,一起去看看?”
莫怜心脸色一红,跺足娇嗔:“你好坏!人家才不……才不要呢!”
如依仔细想想,那么一大群男人在一起无非是喝酒,让她一个女孩子去,确是有些不妥,于是说道:“等会儿公子出来赏月,或许——”她话没说完,莫怜心就打断了,惊喜道:“他真的会出来吗?”
可以叫他出来啊。如依心道,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救了自己,好歹也要帮她一把,笑着点点头:“嗯,会出来的,你稍等一会儿。”
莫怜心这才展颜而笑。
忽而,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莫怜心吓了一跳,急忙躲在如依身后:“什么人来了?”
如依摇摇头,举目四顾,见右侧有一个假山,便道:“你去哪里躲一下,我先挡一阵。”
如依待她们藏好身子,就装作赶路的样子往前走,少顷,只见两列侍卫整齐地跑过来,带头的人竟是无恨。
无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公子有言,三请而不到者,绑。”
哈?如依愣了愣,侍卫已经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扭住,她痛得哼了一声,但侍卫听而不闻,推着她往前走。她急得扭头往假山的地方看去,无恨以为她是要逃跑,刷地拔剑,敲了一下她的头。
她再也不敢乱动。可心里直叫苦,莫怜心还在假山里边,怎么办啊?怎么办??
破晓的庆功会很说普通,其实蛮特殊,说特殊嘛,也不过是一群人的玩闹,因举办形式和内容都很轻松,庆功会自产生以来就成了破晓内部报仇的场所。
如依去到的时候,现场已经闹成了一片。云慕因为是主子,平时惯于下令,很多人都抓住这次让他听话的机会,叫他做一些很猥琐的事情,像蹲在墙角讨吃这些已经是最轻的了。
也难怪。云慕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子,不给下属定什么生硬的规矩,而是很放纵很信任自己的下属,让他们利用自己的能力去达成一切。就连这个庆功宴,他生怕冷场而甘愿被众人奴役。
无愁站在凳子上,正吆喝着一群乱疯的男人,忽而眼角余光见到门口的人,于是大喊一声:“小依依来了!”
众人的目光刹那间全投到了如依的身上。如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能这样害人的吗?可怜她竟被五花大绑站在门口,被众人当金丝猴围观。
无愁亲自帮她解了绑,拉着她走到场中。无忧站起来笑道:“小依依来迟了,先自罚三大盏。”
如依突然胃部一阵抽搐,她酒精过敏才刚好,又喝酒?
除非不想活了。
可得罪了这一群人,她大概也是活腻了。她的目光在场绕了一圈,浅浅一笑:“喝酒?求之不得。”
她接过酒盏,利落地一饮而尽,末了,把酒盏倒过来,没有一滴剩下。
众人哗然。
破晓的男人各个都是酒中好手,见了这样的女人,既觉得新奇,又想一比高下,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便轮番上来敬酒。如依笑道:“行,等我一下,我还没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