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城里热闹得紧,这个在我的历史知识里没有记载的边陲小城正在欢度中元佳节。我,顾美人,正一步好几扭地走在接姑娘回楼的路上。(什么?你说我为什么要扭?你挂个一百斤肉在屁股上走个试试。)
“美人姐姐!”身后传来小脑袋尖细的喊声,一眨眼已经近在身畔。小脑袋名字叫做史进(替九纹龙悲摧一下),此际已被老鸨子发配做我的跟班,按我这个领导的指示,对我只许以美人姐姐相称。
“干什么?”我懒得转头。
“美人姐姐,你看!”小脑袋爪子似的食指指在路边贴的一道告示上。
告示上以最醒目的大字写着:赛胖大会!
我刚要发怒,转而想想还是走了过去。
原来是城中巨贾乔玉树今日要在后花园举行胖胖游园会,要求很简单——体重超过200斤者方可参加。并承诺游园过程上有超级大礼奉送,游园结束后对在活动中产生的最优佼佼者更有神祕好礼!
身边几个小青年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我赶紧把耳朵耷拉下来仔细收集资料。
青年甲:“真难为乔老爷了,为了哄女儿开心,竟想出这等主意!”
青年乙:“听说乔大小姐生下来就足有十八斤,五岁的时候每顿便要吃足足十个馒头八个菜,如今还未及茾便足有二三百斤,以至乔老爷承诺将来全部家产都给她却仍没有人上门提亲!”
青年丙:“谁愿意搂着一头母猪睡呢?”
青年丁:“当然是公猪才愿意啦!哈哈哈!”
几人放声大笑,一不小心瞥到了肃立一边的我,没等我开口,眼皮子底下就清静了,算他们跑得快。
“美人姐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小脑袋扯着我的衣角仰头看我,一米五的身高只及我胸口。
“废话!没看见说是有大礼吗?去看看又不花钱!”我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问他:“乔府在哪儿?”
等我扭到城西乔府大门前的时候,日已偏西,没办法,舍不得花钱打轿……就算是我舍得花钱,人家也舍不得轿子。
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一顶软轿孤零零地立在门侧,一个白衣小厮正倚在轿杆上打嗑睡。
高大的红漆木门闪着势利的光,黑色的门环纹丝不动,两只兽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小脑袋缩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
吱呀,门开了。一个灰衣老仆向左右张望了一下,摇摇头,正要退回,突然发现站在门边的我!他先是打了个哆嗦,继而两眼放光,以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敏捷扑到我怀里……呃,是面前。
“这位大娘……不不不,这位小姐,您是来参加游园的吧,快快请进来!”我被他连拉带拽进了大门,其力道之大,令我啧舌。我暗自感慨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连一个收发室大爷都是练过的。
“老爷,老爷!来了,来了!”老仆老泪纵横,像是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一路在前头跌跌撞撞地引路。
一个穿着寿字不到头团纹亮蓝色闷骚地主装的矮胖老头匆匆从内庭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这下有救了!”
我忍不住用狐疑的眼神在俩老头身上转了两转,说:“乔……老爷,游园的人都在哪里?你们这是……”
乔玉树(啧啧啧,白瞎这名儿了)一把抄起我的手说:“就你一个,今天乔府上下只伺候您这一位贵客。来,先随我到花厅,晚宴早就备好了。”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俩老头到了后花园,别骂我没问清咋回事就跟人家乱跑,主要是“晚宴”两个字充满了勾人心魄的魅力,从到这个世界以来我就没吃过一顿人吃的饭。再说,我口袋空空根本不怕劫财,我不劫别人就不错了,至于劫色……小女子倒是愿意得紧……
进了好长一段曲径,终于看见花厅,远远看去灯火辉煌甚是喜人,尤其是满满一桌子足够二十个人吃的菜色,令我口水横流食指大动。
入座后,乔老爷命人伺候好我,便匆匆向内室走去,估计是请他那位环肥的女儿去了。
我坐在宽敞的大椅子上(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坐过的最舒服的一把椅子,我的屁股居然全都放进去了耶,合适得就好像我是坐着这把椅子长大的一样),史进站在我身后,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流着口水。我顺着他眼光看,原来他是被房间里陈设的各色玉器青瓷所迷,他一边咽口水,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我轻咳一声示意,史进慌忙正色站好,一副标准的小厮模样。
片刻工夫,我还没等着把席上的菜色看全,呼啦啦进来一帮仆从,将席上饭菜飞快地撤去。我傻了眼,眼睁睁到嘴的鸭子组团坐飞机跑了,岂有此理!我呼地站起来,一拍桌子:“老娘还没吃呢!”
可惜仆从们已然走远,竟无一人回头瞧我一眼,我脆弱的小心灵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着自我批评:刚才为什么不偷偷吃一点!呜呜呜,封建礼教害死人啊!
“咳!”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我收回凝望的双眼,向身后瞥了一眼……咦,不对!站在乔老爷身边的人怎么恁的面熟?白色长衫,水墨折扇,笑眯眯的眼睛……
“啊啊啊!领导!”俺从打小时候就不擅长记人姓名相貌,学生时代常常把任课老师们张冠李戴乱叫一气,再熟的明星只要换了衣服化个小妆我就统统认不出来,上班以后更悲摧,因为几次把领导的姓和职务叫错,所以没少吃瘪。因此上,聪明的我想出一个绝招,就是:凡是看见脸熟的一律只以两个字相称:领导!那是万万不会用错的,纵然不是领导的,听了这话也必是眉开眼笑,断然懒得更正你。
只是,这个领导我却是认得的,因为三天前我刚刚从他那里讹了成色上好的纹银五两,五两啊,能换好几千钱呢,够一个穷人家上下老小吃一年了。
我讪笑着,最后看了一眼仆从们撤退的方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且看看这祝县令要说什么罢。
乔老爷和祝县令相视一笑,携手坐下,表情端的诡异。
胖老头乔玉树清清嗓子向我介绍道:“这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公子呢正是本地的县令祝枝水大人,恰是本人的内弟,今日来府共庆中元。敢问姑娘芳名?仙乡何处?”
祝枝水抢着道:“姐夫,这位姑娘我却是见过的,正是满月楼的顾美人顾小姐。”说完一打折扇,一副花花公子的臭屁样。
闻听我是满月楼的,乔玉树老脸变色,原本要说下去的台词生生被咽了回去。他将两只白嫩嫩的老手搓了又搓,眼睛一直向祝枝水瞟呀瞟。
祝枝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一味低头喝茶,似是在看热闹。
尴尬中,环佩丁冬,从花厅与内室连接的特大号拱门中缓缓挤出了一个球状物体。没夸张,真的是球状的,白白的一团肉被裹在翠绿翠绿色的丝绸长裙里,移动间似乎听得到肉与肉摩擦的声音。我说,这位乔大小姐也忒肥了吧,在她面前,二百斤的我就如同……小猴子一般。
四个体形壮硕的中年仆妇前后扶持着,将这团白肉塞进桌边最大的一把椅子上。
“见过父亲,见过舅舅。”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那团白内中的某个地方挤了出来。我好奇地在那层层堆褶的脸上寻找着眼睛和嘴巴。
“这位,便是舅母了吧!”
“扑!”刚刚端起杯子的乔老爷一口水喷出老远,两个丫环连忙收拾。
“正是呢!”祝枝水温和地答道。“你舅母早就想来看你了,因你八年不见外客,所以舅舅成亲一月有余,你们两个却是初见呢!”
白肉欠了欠身,向着我的方向说:“舅母果真是国色天香,怪不得舅舅情有独钟。”
作为见面戏主角的我,此刻正用无辜的眼神盯着祝大人,领导啊,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祝枝水回视我,用款款的包含深情地语气说道:“舅舅与你美人舅妈一见钟情,相识以来从未拌嘴吵架,只是近来你舅妈吵着要减重,整日不思饭食,竟清减了不少,先前,她和你一样丰腴呢!如今却是没有先前盈润了。咦,美人,你今日怎穿了这么朴素的衣衫过来,我给你买的那么多漂亮衣服你怎的不穿?怕是又和我赌气呢。”说完一回头,“净月,将我带来的衣裙拿来。”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飞快地取来了一件金丝镶红的衣衫,祝枝水将衣衫抖开,走到我跟前,低头为我披上,整理好领口,又缓步回到座位。
此刻的我如醍醐灌顶,整理好脸上的肉团位置,笑盈盈地对那团白肉说:“乔大小姐……”
“晓月。”祝枝水指了指乔大小姐,提醒我。
“哦,晓月。舅母一直惦记着你,可是他们都说你不见客,我也就无缘得见。今日一见,真是惺惺……真是相见恨晚!”
祝枝水一边深情款款地看着我们两个,一边却从袖子底下伸出五个手指头来向我摆呀摆。
刚才他借为我整理衣服的时候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还想再要五两银子吗?”这五个手指头正是提醒我要为五两银子而奋斗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