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手起手落间,欲魔界的天亮了,那些互相争斗的黑人迷茫地扔下手中的武器。支撑他们若干年的信念崩塌于无形,如果生存不再是问题,那么吃人还有意义吗?
他们惊奇地发现,自己具备了可以变化的魔力,一张张黑黝黝恶毒眼的凶脸被一张张白净柔和美貌的脸代替。人心变了世界也变了,红岩黑土上飞快地生长出一簇簇鲜艳的花,干涸的河床中重又流淌起清凌凌的水,人们携手相邀游玩于山水之间。
很美好。
有光,就有阴影。美好,需要代价。
对于欲魔界的人来说这代价说起来很简单,却有一点点要命。因为能够寿与天齐,整个欲魔界的人口处于一种持续上升状态,而且是几何级数。
轩广大神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是数十万年后,他刚刚从一觉中醒来,施施然踱着方步来看这他理想中的完美国度。然后,他傻眼了。
这里,每一寸土地上都站着人,他们并没有因此而烦恼,仍旧迷醉地与身边的人交欢,仍旧不负责任地生下一个又一个后代。天神毕竟是神,轩广倒抽一口冷气后,大手一挥,给这个幻梦般美好又死水般迷蒙的世界加上规则:优胜劣汰。实施起来,便是定期而来的天劫。
这便是欲魔界现状的由来。
轩广大神第一次御驾亲临欲魔界的时候,口中正吃着一枚仙桃。将整个试点改造完毕后,顺手将桃核扔在了一个山头,这山头便是如今的桃花山。这枚桃核后来衍出一株桃树,这株桃树历经万年,吸日月之精华,引天地之灵气,竟自修成人形。又经万年,修成了一位桃花仙。因不是魔种,不必受那天劫,在此界逍逍遥遥无事可做,便以衍生桃子桃孙为乐。
轩广大神第二次御驾亲临的时候,被漫山遍野的桃花刺伤了眼睛。要知道,桃花乃是代表****与生殖之花。这神种桃花每开一朵便对应着一场蝌蚪赛跑,若不是如此,想那区区数十万年,欲魔界应不会连立锥之地都难寻了吧。
因桃核本是自己所抛,责任自然不能全都赖在桃花仙身上,于是轩广就把桃仙叫到身边好好地训示了一番作罢。又嘱咐桃仙说,以后这桃花只许得在桃花山中盛开,若有一枝蔓延至外,便收了桃仙的法力,叫他重新变做桃核修行。
这桃仙,便是紫暮。天生地养,无牵无挂。
白毛老猴儿没有名字,原本生活在它处,一日路过桃花山,激动之下连吃了两树桃子。醒来时,便躺在这桃花殿中,一只颈圈牢牢地箍在颈上。紫眸的主人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叫它替他看守山门以偿还它所吃掉的两树桃子钱。于是,这一守,便是六万年。
白毛老猴儿舔着嘴唇,看向我空空的手。我收回思绪,心念略动,变出一大包旺仔QQ糖,拈了一块放进嘴里,一时清香盈室。我把糖递给他,老猴儿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我令他出去寻回灵当,他屁颠屁颠地去了。
茶水已凉,我仍在发呆。
姻缘井中所见我并不明白,这是实话,到最后我都没弄明白里面哪个人物是我。令我震撼的是听到老白毛儿说起原来仙魔界之上还有另外一个主宰。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就是说,也许,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也许只是冥冥九天之上某个人一时心血来潮的游戏?
第二日,我复坐在影壁前冥想。紫暮依旧远远地站在红桃下面看。
桃瓣纷飞,显出一个熟悉的场景,还是那青瓦琉璃檐的高屋。
一个白衫公子独坐石凳,口中喃喃私语。仔细看去,原来他的眼神在那塘中绽放的红莲之上。
“莲儿,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便知道这处房子正是我要寻找的梦中之地。呵,当时那卖房子的人还说你已经枯萎不知多少年,如今却真的像我梦中那样如期绽放了呢!”隔着半个池子,白衫公子认真地同红莲“交谈”,细细地诉说着自儿时起便有的一个梦。
这是第二世,那一世里的人都已故去,唯有这亭台与莲花依旧。
冬去了春来,花谢了花开,转年夏天夏至未至的时候,白衫公子身边多了一位红衣佳人。
这佳人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与那白衫公子终日厮磨,说不尽小夫妻的恩爱。
蛙不鸣,蝉不语,一池翠莹莹的莲叶,仍是一支红莲独秀风中,陪伴着二人笑语欢声。
时空飞转,十年过去。堂前跪着的正是已近中年的白衫公子,堂上坐着的却是满头银丝满流满面的一双老人。
然后,复又是大红双喜字,复又是一双红衣新人,只是那新娘子却不是这十年间的枕边人。
琴声再起时,已近寒秋。公子含情脉脉地望着新人,第一次拨弄起那柄不知年月的古琴。琴声再起时,只见亭台楼阁渐次失了颜色,从油画变至淡彩再至水墨。红莲化为墨莲,花瓣纷飞,片刻已成残荷。
依稀得闻下堂妻声嘶力竭地呼喊,汗水浸透的鸳鸯床单被捏得遍布皱褶。一声儿啼甫一响起便喑咽无声,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一双凤目失了焦点,茫然地望着床帐,再无声息。
桃花瓣一层层覆上眼帘,这一梦,止了。
睁开眼,那对紫色的眸子便在脸前。
“你哭了?”一只手温柔地为我擦去泪水。
“不知为什么,觉得很难过。”很想趴在他怀里哭一会儿,又怕把他扑倒在地……
“你这一世姻缘很不快乐么?”
“不知。”我老实地摇头。
“……既然看到了,又怎会不知?”紫眸的主人抬了抬眉梢。
“是真不知。我都不知道里面哪个人是我,只是觉得那里面有个女人死得好惨。”我抚弄着衣角,略有惭愧。
“……”
幸好,远处适时地传来一阵喧嚣,解了我的围。
“顾美人!呜呜呜!他陷害我!”灵当一头撞进我怀里,一双爪子胡乱抹着眼睛。
“嘿嘿,小灵当,我还没说话,你就恶人先告状啦!”老白毛儿一脸奸笑地紧随其后。
“你,给我站一边去好好说话。”我用力推开怀里的小仙。
“顾美人!他……他……他占我便宜!”灵当一副受辱的小媳妇样。
啊!占……占便宜?我一直害怕并期待着的情节终于出现了?
“你们……断……断了?”我的声音兴奋得有点哆嗦。
老白毛儿瞅瞅灵当,得意地点了点头。灵当配合的放声大哭起来。
“灵当,节哀。人生苦短,当受则受,受受更健康。有位伟人说过,攻得伟大,受的光荣。嗯……你明白的。人固有一受,或受于泰山,或受于金刚。说起来这白毛猴子也算是金刚的同类……”
一团不明飞行物夹杂着金属破空的声音向我的面门直飞而来,我只顾YY躲闪不及,那物便硬生生地砸到了我脸上唯一的合法建筑——鼻子上。
这次,轮到我放声大哭了。身为不会自身变化的倒霉大王,身体上的任何硬伤都是要带到死的,刚才那玩意儿砸得我朝天的鼻孔鲜血横流,怕是砸断了鼻骨。疼痛倒在其次,一想到要带着一只歪鼻子在众帅哥美女当中活一辈子,真是生不如死了。
坐在地上哭了半晌,疼痛过劲儿才止住哭声。看那凶器,竟是那断掉的颈圈子,难道他们刚才说的断,是这个?不敢擤鼻子,只得当那亮亮的影壁是镜子,小心翼翼地查堪伤情。果然,断了,摸上去又麻又痛,两个鼻孔夸张地肿胀着,像是两个黑洞。配合着上面两只肿成烂桃的红眼,这副尊容当真是要吓死鬼的。
我用一只沾血的手支住影壁,用另一只手拿着刚刚变化出的剥了壳的熟鸡蛋去熨贴眼睛,想让那肿消得快些。不想,鸡蛋还未贴近,只觉手边一空,整个人向下栽倒,似是跌进了无尽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