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问题只能是问我，犹豫眼下情况是否适合道明来意，陵商已替我答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傲雪君一直在等你，”他斟酌着话，“你试着原谅他，也是好的。”
尽管不大清楚这一家子的矛盾，我仍是在背后不住为陵商点头，你原谅他，我带你出去，大家皆大欢喜。
羡鸢攥着兰花花茎，十指纤长如玉，半晌道：“不是为了她，你不会来和我说这一段话，你想我再放她一次。”又说，“你知道么，有时我也想放自己一次。”
我悄悄探出视线，她眉目浅浅，眼覆黄绫，面色如剔透的白瓷，籍江留在上面的血迹已然干透，像是点上的红妆，温暖而有喜色。这个人，她是曾经在梦里杀过我的人，抑或我才是闯入者，身不由己见证一场荒诞。下意识拉住陵商长袖。
她顿了顿：“小姑娘，有人告诉你，怎么带我出去么？”
我抬头望了望陵商，不知如何描述赶鸭子上架的悲凉。他正好也看着我，眼里神色莫名，道：“若想让她一人出去，只需你点个头，可两人一同离开，只有附身。”对着羡鸢说，又是说给我听。
听来危险系数极高，我不由打起退堂鼓，没理由为北冥神君的老婆上刀山下火海，最多等个两年也能出去。
她嘴唇抿起，轻蔑笑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你体质特殊，进来前又有人喂了丹药，纵然想夺舍，怕也做不成，”将兰花搁在枕边，“只不过，我想和你打个商量。”
“我想看一眼北冥海。”
倘若寻常人看上我一水白乎乎的衣服，要借一两件，我自然是欢喜的助人为快乐之本，然这次并非一件衣服如此简单，衣服不还，还有别的衣服穿，身子不还，要上哪再寻个身子？古往今来，多少神仙妖怪死在了肉身被毁灰飞烟灭上，痛定思痛，必须痛定思痛。
所以我很自然的抗拒出借身体，以沉默拒绝。
羡鸢看起来没有恼怒，黄绫下的眼难辨心绪：“你不用担心，你也可以让他系我七魄，我只是想看一眼北冥海。”那个他，自然是陵商。
陵商冲我点点头，表示可以胜任这个重责或者这方法行得通。我其实一直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愿意帮助羡鸢，不过目前情况下，如果他跳出来说他也默默爱着羡鸢许久，大概我会相信。
二对一，没有任何筹码的我只能屈服。
羡鸢休息的差不多，自行站起来，已不再流血，春日里花蕊色的衣服上开出绛红色的牡丹，走到与我正对面的地方问：“准备好了么？”
这是第一次被附身，其实我对要准备什么丝毫没有概念，只能再一次确定：“只看一眼北冥海，你就和我一起出去，对不对？”
她的眼透过黄绫，像重新认识我一般，最后笑道：“你这样，比以前可爱多了。”她笑得恬淡，仿佛在籍江回忆里见到的那个姑娘，沐浴着阳光，透骨生香。
附身的过程没有想象中复杂，羡鸢从怀里取出一条白绫，看起来和太白用的那条差不多，蒙住我的眼，轻声道：“这事，其实是我亏了。”
我很想说如果你嫌弃我的身材或者长相，完全可以借用这里另一个人的，他挺不错，眉是眉眼是眼，尽管是男的也不至于委屈你，但话没说出口，便感到一股力量穿过身体，眼前闪过雪地里梅花盛开，和着雪簌簌落下花瓣。
羡鸢出生在这样一个雪天。那天她阿娘赏梅正赏得好好，忽然一阵腹痛，便满头大汗被慌慌张张的小仙们抬去房里。她阿爹在门外晃悠了漫长的几个时辰，终于听见一声啼哭在吵吵闹闹的人群中响起，终于放下心，放心之后险些瘫软下去，显得比屋里那位还虚弱，靠贴身的仙倌扶住，才跌跌撞撞进了屋。
庭院里，原本没开的梅花逐一盛放，拥簇枝头，舒展身躯，营造出接近幻象的景色，细雪天降，靡靡洒洒，这一代的烛阴府里终于添了新丁。
我站在雪地里，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明白了羡鸢的话。果然她是亏了，对于她这样一位充满神秘感的人，还有什么比过去全部被看见来得丢人。
忽然念及，她是否也能看见我的过去？我没有丝毫记忆的过去。倘若如此，等出去了，要好好问一问。对于失忆这件事，虽然嘴上不说，其实我还是有些芥蒂。
纵然窥人隐私的事不久前才做过，但我手生得紧，心里没什么底，不知道是否符合厚道这美德。陵商站在我身后，静静道：“她愿意让你看的，没关系。”
全然没想到身后还站了个人，我吓了一跳，猛回头看见他温润的那张脸，思及先前也这样被吓过，不禁以为这人不去做些翻人闺阁爬人院墙的事，简直愧对天赋。
不过我仍是奇道：“你怎么会在这？”
他摊开手，里面是明黄色的一团光，有生命般缓缓转动，我回忆了下，这好像是羡鸢的七魄，难怪。羡鸢这次，买一赠一，亏大了。
倘若孤身一人，我是很想进产房一观的，因为就方才我站在老烛阴身边，他却没有发现看来，仍是个方便的旁观身份。根据许多书记载，可考的不可考的，大量伟人降生时都伴有异象，诸如红霞满屋荷香四溢，我觉得以羡鸢在北冥府闹出的这些事看，显然够得上半位伟人。我很想看上一看。
但陵商他是男人，要个男人进产房，显得多么残忍，多么不近人情。
我构思了一番对话。我先说：“既然羡鸢让我们两个来到她的回忆里，必然看见的每一段都有其特殊的意义，所以我想去看看她出生时发生了什么，不能辜负她一番心意，你要不要一起？”
然后他皱起眉头淡淡说：“算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想看那些血淋淋的东西。”
接着我鄙视说：“你身为上神，却还有这些顾忌，真是有愧包子这么多年的敬仰。”
于是丢下他快乐跑去看红霞嗅荷香。
结果我还没来及说话，陵商先道：“兰越，你想看看生娃么？”
我呆了呆：“可以么？”
他淡淡道：“既然羡鸢让我们两个来到她的回忆里，必然看见的每一段都有其特殊的意义，我们进去看看。”
我巴眨眼，一本正经道：“算了吧，还是我一个人去，你不好看那些血淋淋的东西。”
他唇畔露出浅浅笑意：“我身为上神，没这些顾忌，倒是你还修行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