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记载,四月二十六日,宜祭祀,祈福,裁衣,嫁娶,入学。忌,开市。
这一整日,因着许多年不曾有过的天家婚庆,帝都临沂的上空仿佛都染成了粉色,把春日仅留的几分寒冷都要化去。
你看看这排场,街头街尾的商家店铺都贴上了红纸,歇业一天。
流水席从右定门摆到九条街外的苇子坡,整整三天,欢迎所有人去免费吃喝。
帝都里最有名的戏班子欢喜堂,平日散尽千金请不到一演,如今邀了南楚最出挑的南舞班子一起在菜市口搭台子大演三天呢!
街面上迎来送往的老老少少均是喜气洋洋,笑逐颜开。只有头脑还清醒的看得明白,这哪是什么隆重不隆重的,还不知道天家怎么个错综复杂法呢。
这不是么?连祭祀告天都没有举行,直接把人从医苑抬到殿里等着行礼了,排场做这么大有什么用,这不是给知情人看笑话么。
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东秦的司仪监女官终于进殿催促,仪式快开始了,太子妃该启程前往衍庆宫偏殿等候吉时行礼。
一番摆摆弄弄的,吉时终于是熬到了。贺汀雅身穿正红的琉珞珍璃八宝裙,外面是厚重大气的红色礼帔,制式庄重,脚踩金红鸳鸯履,重重金步摇上,雪纺红纱层层曼曼。礼服倒是制的漂亮。
她袅娜而来,盈盈跪下,那时的身姿,说不得就是带了一股无法言明的气韵。
四围唢呐,乐鼓之声不绝于耳,美酒佳肴的香味充斥味蕾,满殿都是热闹得腻人的,浓的仿佛要停滞的空气。
宫人、朝臣在身后山呼,“恭喜皇上万福,恭贺太子妃千安······”
一袭红盖,简简单单就隔绝了所有。
正前方模糊的身影不怒自威,“众卿同喜,平身。”
贺汀雅的耳里突然出现了浅浅的“嗡嗡”声,一时茫然无错,这就要嫁人了?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在别人的压迫下装作心甘情愿的嫁了?
她扭转头去,想要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红色盖头下扫来扫去的都是清一色的黑重翘头履。
太子的大婚总还是一件庄重的事,除了礼部司监高高的唱喏,没有人再发出别的什么声音。
她被这庄重得有些沉抑的气氛压着了,终于只得作罢。
庆典按照东秦皇室一贯的习俗进行,司监高高的唱喏在宽广的大殿里重重回响。
“一拜天地——”
汀雅按照身边服侍的大尚宫的提示,该转身时转身,该跪下时跪下,并没有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规矩。
“二拜祖宗皇帝——”
大尚宫轻轻托着她的手臂,汀雅依着她转个身,跪下。
司监正要开口宣礼的当儿,前方大太监李德宝悄悄来到御前,小声向圣上禀告,“皇上,高丞相到了。”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大殿里过于安静,靠前的一众大臣,包括汀雅在内,自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是那个男人。汀雅脑中浮现日出之前,小戚在医苑那座昏暗的房子撕心裂肺的悲泣。转手翻云覆雨,从没把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这样残虐无常的人,即使长了一张天使的脸孔,也掩盖不住内心的罪恶。
她在心里无比唾弃昨日高欢的行为,却耳听得正康帝语带兴奋,“噢?快请!”
于是司监停下来,汀雅静默不语,听众人转身而发出的衣料摩擦声,看这情形,倒都有点对将要出现的人翘首期盼的意思。
她早先听闻医苑众人说起高欢,说他少年掌权,风姿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果然是见识了。
如此严肃庄重的太子大婚典礼上,皇帝居然能撂下正进行到一半的庆典,转而去迎接一名臣子。
殿上其他大臣虽然议论纷纷,但也并没有反对的声音,仿佛大家一致都认定这么做是应该的似的。
“微臣来迟,还望皇上恕罪。”并没有听见脚步声,郎朗有如清风明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时候,汀雅竟然吓了一跳。
“高卿言重了,入座,入座。”
“谢皇上。”那声音依然好整以暇。
汀雅看不见来人,但也依稀能想象东秦第一人,丞相高欢此时该是如何风采。
“高相请上座。”原本庄重的大殿一下子活跃滑稽起来,溜须拍马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日不见,高相气度愈发卓尔不凡了。”
“王大人说的不错,高相的英武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比的。”
实在是有些催人呕吐。女子在红盖头下暗暗翻白眼。
“众位大人抬举。先观礼吧。”高欢淡然一笑,摆手道。
经此提醒,大家仿佛才记起来这还是太子的大婚典礼,于是又一番客套赞美,婚礼终于得以继续。
汀雅默默按照大尚宫的指示,做着该做的事。
相比此时鸟在笼中,她愈发的觉悟前两天的逃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再摸不着头脑,再不情愿又如何?该发生的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发生,不曾改变轨迹。就算童安宓已经死了,冥冥中的命运,也把自己拉来补上了。不是吗?
“礼——成——!”
她陡然从思绪中惊醒,却还是慢了一拍。刚想立起身,旁边同执红绸的男子用力崩直了手中握着的红绸,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拉过去。汀雅站立不稳,随力来方向倒下。
要真被他在大殿中,众目睽睽之下拽了个五体投地,这脸还真丢不起。
电光火石间,满朝文武只见太子妃顺着去势复又跪下,叩首。
全然不理会男子惊奇出声,柔声对龙椅上的人道:“臣媳谢父皇隆恩,谨借大婚之喜,愿父皇龙体康健,寿与天齐。”态度恭顺之至。
那男子不屑的嗤笑,“哼,拍马屁。”行为如此的幼稚,声音倒很是清越。
汀雅低头不语,等着上座的人给出反应。
果然,皇帝朗声大笑:“安······安宓有心,赏!”
于是朝臣都离座恭贺,“太子妃真是恭孝。”
“此乃皇上之福,万民之福啊!”
“父皇!”一阵山呼万岁中,男子气不过大叫一声。
他就是不服气。一个既丑陋又低贱的铡药医女,一个只是自己在无聊的时候逛御花园偶然撞见,于是起心玩了这样一个游戏的工具,她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当堂驳他!
大殿里安静下来,众臣面面相觑,搞不懂这小祖宗又要有什么新点子。
”皇儿何事?”韩彻从高欢处转回头,皱眉问道。
此举确实不甚得体。他在心里摇头,但眼前的是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孩子,又怎么舍得他受丁点委屈。
“我要······”
“殿下要留在此处款待到席宾客。宾主同欢,殿下果然谦厚。”那人的话被高欢截了去,立时就要反驳,却不知怎么,起了个调儿,就偃旗息鼓没音了。
“既如此,司仪监,先伺候太子妃娘娘下去歇息。其余人等,做好本分。”高欢淡淡吩咐,仅一句话,就做主掌控住了场面。
宫人们诺一声,个行其责忙碌起来。
无论如何,被自己的夫君在大婚典礼上如此难堪,脸面上总是不好看的。
汀雅听着大殿里飘飘荡荡的低言低语,由大尚宫引着往锦绣宫去,那男子留下来招待宾客,并没有再发难。
这个小插曲就算这么过了。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高欢他到底想干什么······那个人就是东秦的太子吗?他是这个样子,自己的性命,居然要寄托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