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深秋时节,一阵冷风吹过,哗啦啦,吹落了西北某个不知名小镇的白杨叶,成片的树叶不甘的落在地上,狠狠地翻着跟头。
小镇上一家不大诊所中,一名粗犷的青年汉子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满地的萧瑟却是难掩面中喜色,看起来心情极好。冷风扑面,汉子脖颈的肌肉骤然一紧,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急忙轻轻关上窗户,转身朝身后的病床走去。
病床上躺着一位面相普通的青年妇女,且看她双目微合,面容安详,洁白的被褥整齐的搭在身上,小腹部位高高隆起,原来却是一名待产的孕妇。
似乎听到了汉子的脚步声,孕妇缓缓转过头,睁开眼睛看向男子。四目相对,二人均都不语,只是相视而笑。
第二日凌晨,孕妇顺利的诞下一名男婴,一切都是那么安宁,从此这座小镇又多了一名男丁。
然而,不幸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自打出生起,小家伙的眼睛就紧紧闭着,起初谁都没有在意此事,毕竟新生婴儿几天后才睁眼的先例并不算少。
什么叫噩梦?噩梦就是半个月后,这对还没从欣喜中缓过神来的新进父母,收到了院方的一份检查报告,正式下达了该婴儿先天性青光眼,将来极有可能双目失明的通知。
晴天霹雳劈不倒坚强的爱子之心,方才为人父母,四处求医,终于在小家伙周岁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淡青色的瞳孔看起来让人心碎,也是自那日起,可怜的小家伙有了名字——陆青。
不幸中尚有万幸,伴随着小陆青的成长,父母突然发现,他并不是完全看不见,偶尔还是能看见东西的,说专业些,也就是间歇性失明。
就这样,一路翻着白眼,闪着青光,小陆青以积极乐观的态度长大,同时也以不怎么优秀的成绩高中毕业了,这一年他十六岁,正直花季青春。和所有正常同学一样,陆青怀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不凑巧的是,憧憬变不成现实,以他的成绩,市面上所有的大学都极其“惋惜”地对他说了“不!”。
“老爹,我要出去闯荡一番!”陆青突然走到父亲身前斩钉截铁的说道!
“哦,去吧,晚上早点回来。”父亲看都没看陆青,自顾自摆弄手里的木工活,那可是他们一家吃饭的手艺。
陆青攥紧了拳头,猛地向前迈出两步又道:“老爹,我这次可是认真的!”
父亲抬起头,看了一眼陆青,笑道:“知道,知道,快去吧,早去早回哈!”
陆青无语了,只能悻悻的走开,也不怪父亲拿他打趣,因为要出去闯荡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曾说过多少遍了。
然而,就在陆青即将走进屋子的瞬间,突然止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才揉了揉双眼,再次迈开步子,边走边晃了晃脑袋。
父亲见此,知道是陆青的眼疾又发作了,但他并未询问,孩子长大了,将来成家立业终归还是要独当一面的,只能无奈轻叹一声。
半个月之后,陆青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机。记得那是一个雨后的早晨,小镇上来了几辆面包车,大张旗鼓的开进了镇政府,没多久消息便传开了,原来是省城一家伐木场来招收一批新工人。
在父母的极力反对下,陆青不太顺利的递交了身份证复印件,并且在一张为期三个月的租赁合同上签上了他的名字,当然,只需一副深色墨镜,眼疾的事情便被他巧妙地隐瞒了。
木已成舟,父母的不配合逐渐转变成交代外出注意事项,万万没想到,陆青最终还是踏上了前往省城的旅途。兴奋中含着眼泪,陆青背着比他还大的包裹,不舍得和父母挥手道别。
从小镇到省城有六七个小时的车程,陆青坐在面包车最后排,起初车子有些颠簸,包裹中的锅碗瓢盆相互撞击,当当作响,在周围同伴诧异的目光下,陆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青涩的脸庞开始红的发紫。当车子行驶到平坦的大道时,就只剩下发动机轰隆隆地响声。
陆青长舒了一口气,扭过头向车窗外看去,道路两旁浓郁的大树飞快的向后跑去,不一会儿便连成一条长线。陆青目不转睛的看着,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他才转过身,闭目假寐,随即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辆面包车开进了一座深山老林,最终在一处颇有些规模的伐木场停下,车子熄了火,紧跟着陆青等人纷纷走下车。
四下望去,入目的皆是一棵棵参天巨树,更有大者,估计至少三四个陆青才能将其环抱。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眼前的伐木场,坑坑洼洼的道路旁,堆积着成堆的树木枝干,门前一只半人多高的大黄狗,劳神伤肺的狂吠!
陆青很是失望,原本以为是要去省城的大城市,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偏僻山林,按捺住心中的郁闷,陆青拖着包裹跟随众人走进伐木场。
场子中的空地上站着几个人,见陆青等人走近,其中一名中年人挥了挥手叫道:“各位老乡,请先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安排。”
中年人肚大腰圆,身穿深褐色夹克,一脸的和善之气,说起话来亦是底气十足,颇有小领导的风范。陆青把墨镜往鼻梁上扒了扒,凝神望去,此人似乎在哪见过,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等大伙儿都走凑过来,中年人默数了一遍人数,接着说道:“我叫李国富,是木场的负责人,大家可以叫我老李,日后木场的工作还仰仗各位尽心尽力,下面先点个名,核对下实到人数……”
对方自报了姓名,陆青一下子想起来了,他小的时候,这个胖子经常去他家找父亲,做些稀奇古怪的木刻什么的,没想到多年不见,这家伙吃的更胖了!
李国富点完名,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木场的一些规矩,慷慨激昂,吐沫横飞,时不时四下指指点点。陆青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在默默盘算,应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三个月!
“好了!该说的都差不多了,我最后再叮嘱各位一句,晚上的时候大伙最好不要到处乱走,林子很大,万一迷失了方向,很难找回来!尤其是……”
说到此处,李国富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轻咳两声继续道:“差不多就这些,大伙一路辛苦,早点休息吧!”
说完一挥手,身侧一直闭口不言的青年走出来,利索道:“各位大哥跟我来,床铺早就收拾好了,山林里条件艰苦,各位将就下吧!”
“陆青!”
陆青刚抬起脚步,李国富的声音传来,陆青心中一颤,止住脚步,静等李国富后面的话语。
李国富挺着肚皮走到陆青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紧接着取下他的墨镜,露出一对青灰色的瞳孔。李国富眉头微皱,随即舒展,笑呵呵道:“臭小子,真是你啊,几年不见都长成大人了!”
陆青尴尬的咧了咧嘴,道:“李伯伯好!”
见陆青也认出了自己,李国富笑意更浓了,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好,你爹给我打电话说你要来我还不信,难得这老家伙舍得放你小子出来,不错嘛,年轻人就该多出来锻炼才行!”说完,重重的拍了拍陆青的肩膀。
一拍之下,陆青顿时失去了视野,急忙低下头,掩盖内心的慌乱。李国富似乎猜到了什么摇了摇头道:“陆青啊,门前的那只黄狗交给你管了,其它的事情你不用做,只需要把它给我养的肥肥胖胖就行,工钱照发。”
“哦!谢谢李伯伯。”陆青没有多做解释,点了点头谢过李国富。李国富不再多言,托起陆青的包裹道:“走,我给你安排个单间!”
当陆青模模糊糊看清东西的时候,李国富早已走出数丈开外,陆青快步追了过去,心中暗想:“李胖子怎么对我这么好,莫非欠了老爹钱?”
这是一间间用树干,木板临时搭建的简易房,直走到最末尾的一间李国富才停下脚步,推开门,一股木料的香气迎面扑来!
小屋内部空间并不算大,倒还算整洁,几张长木板粗暴的将屋子一分为二。左侧有一张上下铺的床,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张长桌,右侧则是堆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纸箱,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帮陆青简单收拾了一下,李国富突然严肃地说道:“小家伙,没事的时候就呆在木场,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尤其是西边的那片树林,记住了吗?”
“为什……?”
“不要多问!”李国富打断了陆青的问话,又补充道:“那边的林子有点邪性,总之你照做就是!”
“哦,我知道了,李伯伯!”虽是满心疑问,陆青并没有不识好歹地继续追问,而是很识趣的点头答应。
“那好,你休息吧,晚饭自会有人来叫你,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李国富说完,三两步走出小屋,顺手带上了木门。
陆青一屁股坐在床上,打量着小屋,逐渐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