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紫韵寻着声音,发现就是自己身边这堵墙后传来的。虽然做梁上君子,谢紫韵还是头一回,却仍是做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方面是因为这人实在不同于一般的女子那番薄脸皮,另一方面,却是谢紫韵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自家那位二姐谢紫溪的住处,既然是自家人,谢紫韵向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因为流芳园里面的房间内部格式都讲究对称,也就是说二姐的房间与自己就是换了一个方位而已,那么自己身旁的那堵看似厚实无比的白墙后,实际上却是紧挨着卧房的木窗,所以只要那扇木窗开着,那么只要里面的人说话声音稍微大上那么一点,自己所处的位置就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谢紫韵很无耻的挪了挪自己的屁股,背心几乎贴到了墙心。面无表情的努力听着里面的风吹草动。
“不用你管……”这是谢紫溪的声音,却是犹带着微弱的哭腔,似乎是离得这窗口近些,听得也清楚不少。
“老太太吩咐……三小姐不能……您这样做……老太太……”那人说话说得很小心,故意压低了声音,估计还连带着中间省略了不少词汇,所以听起来听让人头疼。不过谢紫韵已经能够肯定说话的人就是那位自己见过几面,还挺让自己欣赏的丫鬟闻琴。
“别拿祖母来压我!我好歹也是位小姐,你别太嚣张!”谢紫溪愤恨的声音再次传出,这次却是清晰无比,看来这位平日里看上起娇娇怯怯的小女孩儿终于露出了本来的一面,就是不知道这大有靠山的丫鬟会不会买账了。
“哼。”闻琴的这声嗤笑却是连谢紫韵都听得清清楚楚,看来这位丫头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更是一位背后有人的主儿。听见了谢紫溪如此诛心的言论,要是别的丫鬟早就吓得跪在地上了,哪里还能像这位一样,当真自己主子的面儿发出如此响亮的底气十足冷哼呢?
“嘭!”里面发出一声硬物撞击的声音,谢紫韵猜想着,也许是这位小姐正在发脾气仍砚台之类的玩儿呢。谢紫韵就等着听那为气势逼人的闻琴大发雄威,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谢紫韵预料的争吵白热化却是没有出现,周围的空气好似凝结了一般,屋里的人半响都没有声响,与刚才极有烟火气息的争吵相比,现在的宁静显得极为诡异。
谢紫韵意识到不对,脑海中刚有一种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让这空气真切的冷起来,身上的斗篷已经不能御寒,让人意识到,冬天似乎真的来了。
下一秒,谢紫韵就做了一个让自己万分庆幸的举动,她微微后仰了身子,全身卷曲起来,将自己最近越来越苗条的身影成功的缩到了一方阴影中。然后谢紫溪的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却是只开了一个缝儿,里面的人根本没有露面,好似生怕被这冷风灌了屋子。
那条缝儿太小,谢紫韵根本不敢动弹,所以也没看清楚是谁在开门,随后那门又再次关上,也同样的小心翼翼,却是迅速无比。
然后谢紫韵清晰的听见那一扇木窗被同一个人以同样小心而又谨慎的手法关上,将里面一切的声响牢牢阻断。谢紫韵仍是保持着那样一个古怪的姿势没有动弹,却是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清醒过来,面色阴郁的看了那扇门一眼,拿不稳究竟什么时候走,或者是说,拿不稳那扇门会不会再一次忽然打开。
谢紫韵终究还是没有动弹,因为那扇门终于在隔了一小会儿之后又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人,步伐不免有些虚扶,神情也过于恍恍惚惚,额头上隐约可见有汗迹,一张娇艳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往日动人的神采,整个人更像是经历了极大的一场变故,犹如这秋雨下残破的花朵。身披素色的披风,将自己的身形裹住,那双眼睛勉强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朝着蜿蜒的回廊走去。
这人不是那比桃花都要艳上三分的谢紫溪是谁?
瞧着她走远了,谢紫韵轻轻舒一口气,庆幸着自己的好运。不顾已经发麻的双腿,此刻终于表现出一丝做贼心虚,扯下自己身上的斗篷,任寒风鞭挞着自己的身体,用斗篷将刚才自己坐过的地方擦了擦,却是将自己的脚印和可能存在的一切痕迹抹去。又飞速的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暖被窝之后,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看似懒散,实则迅速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谢紫韵做这些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怕是让那些常年漂泊在外的江湖大盗们看见了就要激动的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着收自己为徒了。
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谢紫韵看了一脸担忧的纸鸢一眼,动了动唇,却是吩咐着:“打一盆热水来,我想洗个脸。”纸鸢当然不会说什么,自己早就等得心急,又怕这天气将小姐冻着了,立马麻利的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端上来,又是热茶毛巾的伺候着,绝不多话,更别说问谢紫韵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着一个丫鬟的本分。
谢紫韵将自己的脸埋在厚实而温暖的毛巾里,感受着自己刚才喝下去的那口驱寒的姜茶将自己的心口微微回暖,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我先睡一下……”被热气蒸的舒适的谢紫韵连说话都有些模糊起来“等一会有事在叫我。”
纸鸢觉得小姐有些奇怪,以为是那位吴奇珍小姐说了什么话让她感到不适,想起最近渐渐淡下去的流言和崔尚仪平静的脸,纸鸢制住了自己再次求情的想法,只是温柔的点头道:“小姐累了睡就是,有什么事情,奴婢会看着办。”
谢紫韵点头,朝自己的床走去,心里却是想着,只怕一会发生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丫头能看着办的。路过那扇木窗的时候,谢紫韵停了脚步。她走过去,打开了木窗,窗外的细雨便得了指令,像发了疯一样的往里灌。
纸鸢急忙挡在她身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平日里就喜欢站在这里看看外面的风景,却不想今日下着雨还有那个兴致。手忙脚乱的关上窗,轻声说道:“小姐,今日在下雨,不便开窗。”
谢紫韵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似喜似嘲的神色,沉默着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并不是还想冒雨看看窗外的风景,只想确认一下自己窗户的位置,好让自己放心,没有其他的人有机会做自己隔壁的梁上君子。
谢紫韵很快的进入梦乡,却是将自己坠入了多年前的噩梦,梦中有花有草有山有水,对于太多人来说,这样的环境哪里算得上的噩梦呢?
不过谢紫韵身处在这里,就是显得呼吸异常艰难,那感觉就好似有人扼住了自己喉咙一般。自己的脖子上当然没有一支手伸出来扼住自己的喉咙,她低头看了看,自然是看不见自己脖子的。却发现自己的身形很小,就像一个小女孩儿。
却是是个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罗裙,还梳着可爱的一对稚角。她看了看周围,知道这里是自己父亲为自己母亲修建的园子,因为是熟悉的环境,所以内心的不安惶恐又微微放下。
突然,一支同样稚嫩的双手包裹住了自己小手,谢紫韵也并不害怕,这样的触感有些熟悉,她回过头去,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一张虽然稚嫩但已经不再肉呼呼的小脸,那是属于自己同胞哥哥的脸。
“哥哥,父亲怎么还不来?”在谢南远面前,谢紫韵这时犹自像个小孩儿一眼的撒娇,摇晃着哥哥的手。
谢南远虽然只比自己的妹妹大不到两岁,却向来心智成熟得多,从来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此刻听见自己妹妹的询问一双已经成形的剑眉微微皱起,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安慰道:“不慌,再等等。”
“可是万一母亲知道了怎么办?”谢紫韵显然还在担心别的事情,“父亲是告诉你在这里等对吗?”
谢南远张了张嘴,很想告诉妹妹事情的真相,却怕她年纪尚小许多事情还不能转过弯来,所以只是选择了沉默的点点头。
其实所谓的真相就是自己背着带自己的妹妹出来见父亲并不是父亲亲自告诉自己的。实际上,从父母开始冷战的那天起,自己同妹妹一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并不是自己的父亲铁石心肠,而是自己那位看似柔顺实则强硬的母亲硬生生的将自己和妹妹与父亲隔离起来。
谢南远并不懂自己的母亲为何要这么做,他始终是个男孩子,又比妹妹要大些,早就不和母亲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自然有些闲言碎语会传到自己耳朵里来。大约也知道自己母亲与父亲冷战的原因。
好像是因为自己向来独爱母亲的父亲有了纳妾的意思,被母亲知道了,两人先是大吵一顿,然后自己的母亲就开始和父亲冷战。
就是从那时开始,两个孩子也被自己的母亲强横的夺取了看望自己父亲的权利,而心智稍熟的谢南远却是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能强横到这个地步,就算是父亲多年的宠爱摆在那里,正妻的位置摆在那里,好似到了现在说一不二的地步也太过了些。
不过谢南远却没有力气去分析自己的母亲怎么和别人家的不同,却是千方百计的找人给父亲带话,今日趁着母亲不注意拖着妹妹就来到了事先约定的地点,等待着自己的父亲。
谢南远和自己的妹妹不同的是,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见父亲一面,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两人总不能一辈子这样熬着,这是自己这个小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所以总要有一个人退让一步才是,母亲那里自己早就试过,那是油盐不进的典范,自己根本没有劝动的希望,那么就只有看看一向仁慈的父亲这里了。
就在两人等不及的时候,院子里终于传来人的脚步声,谢紫韵的小孩儿心性忍不住,便甩开哥哥的手,向那边小跑而去。
“韵儿!”谢南远看清楚了来人,急忙阻止自己妹妹的举动,却是来不及了,只见妹妹已经被一个妇人模样的人牵住了手,不知是拉着还是牵着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那妇人体态丰盈,眼角一颗泪痣,生得美艳动人,不过管他再怎么美艳,少年看了却是一肚子的火气,当即毫不客气的吼道:“放开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