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薛珂走后,萧东来发了雷霆之怒,废了萧真的世子之位不说,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一并罚了荣亲王三个月的俸禄,又因为萧紫玉在神庙之外使了五彩清风咒,违了规矩,令他在东宫内自省,不得随意外出。
萧紫玉毫不在意。每日里除了上学读书,就是同薛珂在水榭里玩耍,闲时亲手做了几个沙盘,拿各色小旗子做兵,有时下学还早,萧紫玉便拉着白仲轩到景福宫,两人各执一色小旗在沙盘上杀将起来,倒也自得其乐。
如此过了一个月,薛珂的伤已经彻底地好了,又恢复了每日练武读书的生活。
只是随着天气渐冷,梅远清的身子却是越来越不好,每日里只是咳嗽,痰中带着血丝,她本来就形容消瘦,如今又瘦了些,害得薛珂每见她一面,便想起非洲那些因饥饿而瘦得皮包骨头的难民。
转眼到了腊八节,宫里赏下用粳米为主料熬煮而成的腊八粥,薛珂边吃边数,薏米、红枣、香芋、莲子、银耳、荸荠、核桃、松子、桂圆、百合……一碗粥还没吃完,十个指头已然数遍。宫里用料讲究,腊八腊八,却远不止八种食料。
冬至那一天,没有下雪,天气却格外寒冷,萧东来代替宣德帝率领百官,到燕京城郊凤鸣山上的神庙祭天,吹了一日的冷风,至掌灯方回。东宫里也备下各色汤圆,煮熟后个个恨不能有乒乓球大。薛珂每一样都吃了一个,豆沙的、莲蓉的、桂花的、黑芝麻的,还有薛珂自制的肉馅的,吃到肚撑,萧紫玉不爱甜食,把肉馅的汤圆吃了好些,糯食本不容易消化,又有些油腻,到了晚上就直嚷肚子疼。
冬至一过,东宫里便热闹了起来,太监宫女们忙着洒扫宫室,贴对联、贴门神,换簇新的门帘和窗纱,所有屋檐下都的换了大红洒金的灯笼,厨房里备下各色吃食。
到了大年三十,宫内备下酒宴,萧东来带着萧紫玉和薛珂去中宫给皇后请安。皇后及众嫔妃还是第一次见薛珂,都赏了她好些东西。这酒一直喝到正月初一的早上,萧东来又带着两个孩子到各宫去拜了年,接受百官的朝贺,这才筋疲力尽地回到东宫,薛珂洗漱停当爬上床的时候已快午时了,她午饭也不吃,黑甜一觉直睡到掌灯时分,吃了晚饭还想睡,被萧紫玉强拉到外面放鞭炮看焰火。
薛珂在寒风里捂着耳朵,提心吊胆地看萧紫玉放了几个极大的炮仗。萧紫玉见她一脸害怕又向往的样子,便笑握着她的手点了一只满天星,随着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黑漆漆的夜空里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粉黄色牡丹,慢慢散开,真好似满天繁星,流光溢彩,一会儿变成绿色,一会儿变成紫色,最后变成蓝色方渐渐熄了。
第二日是正月初二,民间是媳妇回门拜年的日子,皇家也不能免俗,只是不能称拜年,而只能称省亲。
梅远清这几日吃了冷钰的药后,精神渐渐好了些,比往常进的饮食也多。萧东来便命摆了车驾,同她一起带了萧紫玉薛珂往梅府去。
梅府在城东的清风里巷,原是一家异姓王爷的别苑,因王爷的子孙坏了事,家产均被抄没,这处别苑就被赏给了梅家做府邸,虽不甚富丽轩峻,却贵在精致小巧,里面小桥流水曲径通幽,都是仿着南边的格局布置的。
车还不到府门,梅府大老爷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梅成及梅家的三个儿子已在府外早早候着了。梅府正门、中仪门、大门直到大厅,一路的朱红大门大开,铺着簇新的朱红地毡,彼此间见了礼,萧东来和萧紫玉都留在了外宅,梅府早备下燕京城最好的一班细乐,只等萧东来点戏,萧东来拗不过,他是个最好静的,因今日不同平常,便点了一出《女弹》,梅成度其心意,也点了一出《金印记》中的《金圆》,大公子梅文也点了一出,老二梅正见了这些曲目,知道今日不得热闹,寻了个借口出来,找一帮贵戚子弟自去找乐子去了。
薛珂则随着梅远清进了内宅,拜会了梅家太夫人后,随着梅府的丫鬟来到荷香楼。此楼前有一处水潭,还有些枯荷残菱浮在水上,对面搭了个家常小戏台,都是府里自养的十几个女孩子学着唱戏,梅远清坐在二楼正坐,左右陪着梅府的女眷,除了何夫人和八娘,其余诸人薛珂一概不识。
梅远清笑指着一红袄白裙的妇人笑道:“这是我大嫂,姓白,偏偏闺名单一个梅字,也算是和我家命里注定的缘份。”薛珂见那妇人生得极是秀丽,五官依稀在哪里见过,却只是想不起来,连忙见礼。
梅远清又指着着穿淡黄小袄葱绿洒金长裙的妇人笑道:“这是我二嫂,姓林。”神情却甚是冷淡,薛珂见那妇人乌云堆发,粉嫩的脸,眼睛不算大,却是水灵灵的,一眼瞟过来,几乎能把人的魂魄勾走,不禁在心里啧啧称赞,我一个女人都看得神魂颠倒的,那要是男人看了还不知怎么着迷呢,梅二公子好福气!见她一双妖娆的美目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心里疑惑,又不好问,也连忙见了礼。
一个穿红绫裙子的少女走了过来,还不待梅远清介绍,便先施了一礼,笑道:“姐姐累了,容我自个儿来。我是九娘,今年十三岁,是梅家最小的姑娘。”薛珂也忙道了万福,见她脸上还带着稚气,略有些婴儿肥,一笑两个酒窝儿,五官却是几人中最精致的,真真是眉目如画,瞧她说话气度,想必在家里甚是得宠。
何夫人邹了邹眉:“这孩子,八娘还没介绍呢,你怎么毛遂自荐,自个儿就先上来了。也不怕别人笑话。”说是责备,语气却显得甚是宠溺。
八娘笑道:“我在宫里已和薛姑娘认识了,就是不介绍,薛姑娘也是认得我的。”
梅远清也笑了,眼睛在人群中一转,疑惑道:“怎么不见七娘?”
何夫人脸色一沉,向八娘望去,八娘忙道:“今儿一早我就让朱妈妈去请七姐了,也许是什么事绊住了脚……我再让朱妈妈去催一催。”
九娘笑着嘀咕道:“还有什么事能比大姐姐来家更重要的……”她的嗓音脆生生的,此时大厅里一片寂静,虽然声音不大,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何夫人脸色更是难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九娘笑着吐了吐舌头,全无怕意。
薛珂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这七娘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不喜欢她呢?
忽听门外脚步声匆忙,有丫鬟进来回道:“七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