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从南都远道驰翔而至的客机缓缓从云端降落到了江海飞机场,乘客鱼贯而出。
一个身材修长的白净青年,身着一身笔挺西服,缓缓走出了机舱。在他的身后,跟着三个脸戴墨镜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看起来像是他的保镖。
如果叶卿见到这青年,大概会发现他的面目依稀和南都地下皇帝索松有些相似。
青年走出机场,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哥,我到了江海了。”
“那就好,自己在江海还是要万事小心。等事情办完了,别忘了去帮我见见那位小哥。”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浑厚的声音。
“知道了。”青年看着机场外边停着的两辆黑色轿车,“他们的人来了,我先挂了。”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黑色轿车里的人见到几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这是一个矮瘦的中年人,长相普通,却有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中年人往前赶了两步热切的伸出了手。
“索兄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等来了啊!”
“胡三哥,劳您大驾,索柏受宠若惊。”自称索柏的青年面带真挚笑意,紧紧握了握中年人的双手。
“哈哈,索兄弟这话折煞胡忠了。咱们也别说客套话了。”中年男人笑着,“来,先上车,二哥和五弟已经在等着了。”
索柏笑着点了点头,和中年人胡忠上了一辆车,他身后的三个保镖则上了另外一辆车。两辆汽车一前一后,驶离了江海飞机场。
坐进车里,索柏一边和胡忠笑着叙话,一边打量着窗外江海的花花世界。他是索松幼弟,比索松要小了十多岁,早就混迹江湖吃过不知多少苦头的索松自然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一个安稳的未来。他把他送去读最好的大学,让他接受最前沿文化熏陶,然而或许是老索家的基因作祟,打小聪明伶俐没吃过什么苦的索柏却认准了哥哥的老路,非要走进这一看不见未来的行当。他倒也争气,从头做起,凭借自己聪明的头脑和不乏狠厉的手段,再加上兄长的有意无意的扶持,几年时间下来已然稳稳坐牢了铁树会二当家这把交椅。
索柏以往不是没来过江海,但是那时都是以一种过客的身份,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匆匆太匆匆,根本无法在这个城市留下什么印记。这次,他却准备在江海某些方面留下足够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深知自己这种人是黑夜中的行者,属于他们的故事注定不会被载入史册,但是总得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印记,总该有故事让后人看,也让无所事事的风去铭记。
两辆轿车先后平稳驶入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区,七拐八拐,在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下停了车。索柏走出车门,目光不经意的在楼下停着的几辆车上扫过,随着胡姓中年人上了楼。他的保镖也跟了进来,六七个挤一个电梯。中年人按了二十五楼,电梯开始缓缓上行。
“胡三哥,这次的事情,还是机密些的好,被那人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索柏一路走来,看到胡忠并未刻意防范,这时竟然入了一栋民宅,不禁开口说道。
“哈哈哈,索兄弟,你放心。平时他手下的事情都是我们五个人分担,他基本上不管事。这件事情我们不说,他就是个睁眼瞎。”胡忠不以为然的笑着说道。
“还是小心些的好。”索柏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索兄弟只管放心就是了,哈哈。”他看了看索柏,突然神色古怪的问道:“索兄弟可知道这是哪里?”索柏想着周围的环境,疑惑问道:“难道这小区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嘿嘿,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小区。”胡忠顿了下,“这里是老五金屋藏娇的地方。任老头子如何精明,也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谋事。”
索柏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
电梯已经到达,胡忠带着索柏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按照三紧两慢的节奏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索柏跟着胡忠进了屋子。
屋里已经有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面带凶狠之色,身上绕着股若隐若无的煞气,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屋里摆了四个沙发,分列四方,之前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见到索柏进来,站起身来迎接。
“人家都说铁树会二当家长得白净一表人才,我还不信,现在看起来还真他娘的说得对啊!这玉面诸葛的称呼倒是实至名归,哈哈哈!”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剃了一头板寸,脸上横挂一条八九公分的长疤,此刻他大笑着说话,疤痕像是充了血般赤红,显得狰狞之极。
“谬赞!都说青天堂二太保朱四海是山其光手下第一悍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久仰朱二哥大名!”索柏也是笑着对朱四海抱了抱拳。
他转过头,看着那位没有开口稍稍年轻些的高壮汉子,笑着问道:“这位想来就是五太保刘晴刘五哥了!久仰!”那汉子面容刚毅,不知是性子冷淡还是不屑于面对索柏,只是对着索柏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了招呼。
几个人客套过后就入了座,索柏笑着在几个人面上扫过,飞快回忆着几个人的资料。
索柏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在座几位都比索柏年长,索柏就厚颜叫几位一声哥哥。”几个人连忙客套,索柏笑着继续开口道:“咱们现在是在老虎眼皮子底下谋事,索柏也不跟几位哥哥绕弯子了。今天咱们坐在这里都是为了一个同样的目的,那就是把山其光拉下马。”
说到这里,索柏顿了顿,看着面前几个人都神色平静并无异样,才继续说道:“往小处说,山其光是我们铁树会多年来的死对头,我和我哥早就想干掉这只老狗。往大里说,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但凡做人,总得有个底线。山其光这些年残害亲人,打压异己,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知道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腌臜事,这次把他拉下来也算是为民除害。几位哥哥怎么看?”
索柏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笑容真挚的看着众人。
这里最为年长的朱四海叹了口气,此时这个糙汉子目中竟流露出一丝与其凶悍气质极不相符的黯然。早就把他们的底细调查清楚的索柏自然知道他胸中郁气为何而叹,目中黯然由何而来。
山其光是陕西人,早年来了东部沿海的江海闯荡,凭借着一股子狠劲儿渐渐混出了名头。那时候的江海三分天下,山其光作为一个外来人在江海更是步履维艰,但是他依仗自己的三个义子,硬生生慢慢把江海地下世界规整一番,纳入囊中。那时候没有六大太保,只有西北三虎,老大孙青,老二朱四海,老三胡忠,这三人是跟着山其光来到江海的。那时候的第一悍将也不是朱四海,而是那有事都会往前冲,有功往后躲的老大孙青。
这三人亲如兄弟不分你我。朱四海和老大孙青肩负青天堂开疆拓土重任,两人一同在外冲杀同生共死,身上不知道多少道为对方挡刀挡枪留下的伤疤,比起一直作为智囊的老三胡忠,对孙青的感情自然要更浓一些。后来有次山其光受袭病重,帮会中的事情都交由孙青打理,等山其光清醒过来,却发现事情有超出自己控制的迹象。江海势力初定,孙青功劳第一,却被山其光派往外地,几日后就传来消息,孙青糊里糊涂死在了外边。帮里盛传是孙青功高盖主,逃不过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老套戏码。朱四海心感大哥孙青多次救命之恩,手足之情,却也念及与山其光之间的父子恩义,夹在中间好生为难。这煎熬的生活,一过就是二十年。
前段时间,老三胡忠给了他一份材料,上边详细记载了这陈年往事的来龙去脉,朱四海看完之后眼圈发红,心寒不已,却也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下定决心放手为之。
而据索柏所知,胡忠这些年也是饱受这件事的折磨,一方面是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一方面却是对自己如手足的兄长,二十年来所受的苦难和朱四海相差无几,兼之山其光这几年越发年老昏聩,任人唯亲,行事荒唐,眼看着自己三兄弟当初出了大力打下的基业变成这副模样,也就渐渐生了反心。
至于三虎之后的三个义子,则是在江海大局已定之后的肃清过程中才慢慢走入到山其光的视野,得以上位,刘晴就是这样。他喜欢上山其光的女儿,山其光却把女儿嫁给了老六李东明,这让他怀恨在心,本就归属感不强的他不由萌生反意。
三个人背叛山其光,各有各的理由。当初索柏也是对症下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成功策反了五大太保之中的三人。
他先是利用已故孙青的兄弟之情令老三胡忠产生动摇,再以利相诱,鼓动能说会道的胡忠游说对孙青手足情深心怀愧疚的朱四海以及早就和山其光貌合神离的刘晴,前前后后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促成了这次的会面。
山其光手下最重要的五个堂口就是掌管在他的五个义子手中,现在自己说服了三个,山其光的青天堂可以说已经瘫痪了一大半。把这只老狗宰掉,也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索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他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但其骨子里却流淌着和大哥索松一样躁动不安的血液。他打心眼里认为多愁善感这种事情从来就不该跟黑社会沾上关系,然而看着面前沉默的几个人,尤其是朱四海和胡忠那诚然发自心底的黯然,却让他心里却也产生了些别样的情绪。
他缓缓道:“几位可能依然心存顾虑,索柏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朱四海摇了摇头,他声音低沉,缓缓说道:“从我确定了那件事之后,他就不再是我爹了。青天堂一大半基业都是我们三兄弟打下来的,现在它变成这幅样子,老子******窝火,相信大哥在天之灵也不会想要看到这样操蛋的青天堂。我现在倒是有些怀念刚来江海的时候了。那时候我们三个愣头青,没有大房子,没有好车,没有软床,也没有那么多女人,老头子对我们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我们实在和亲生父子没什么两样。现在想起来,老子再也没有那时候那么开心过。这件事,嘿嘿,也好,事成了老子就远走他乡,事不成我就下去陪大哥,二十年没和他喝酒了,也不知道他酒量见长没。”
胡忠看了一眼朱四海,而后直愣愣盯着面前的茶杯,沙哑开口道:“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却好像什么都有;现在我们什么都有,却又感觉什么都有。大哥死后,这个世界变得让我一点都不认识了。我看身边的人,都是又脏又臭,身上一股子屎味,我自己也是。我一天洗十遍手,洗三遍澡,还是洗不干净。”
他从兜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朱四海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晴进青天堂本就晚的多,对山其光以及青天堂都说不上什么很深厚的感情,此刻也无意倾听两位义兄陷入对往日的追思。他咳了咳嗓子,开口道:“二哥,三哥,你们平时可不这样。咱既然坐在这里,就是走上了不归路,可容不得我们回头了。再回忆还有什么用?还不如说些实际的。”
胡忠眉头一皱,朱四海抬起头冷冷瞥了面前的刘晴一眼,“你懂个屁。”刘晴撇撇嘴,没说什么。
五大太保之中,虽然朱四海多年不怎么打理帮中事务,但是他早年间积威甚深,其余四人里除了亲近的胡忠,并没有人敢直撄其锋。
索柏假装没有注意到青天堂新老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接过刘晴的话头道:“刘五哥说得也不无道理。大家聚在这里都各有各的理由,但是铁树会能得到各位兄弟鼎力相助实在是很荣幸,承诺各位的一样都不会少。”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叠证件,轻轻推到朱四海面前。
“这些年,朱二哥一直无心青天堂帮内事务,有心脱离帮会移民美国,然而山其光却一直借口拖延,不允你出国。朱二哥的条件之一就是铁树会帮你办好这事。幸不辱命,这是我们帮你办好的移民手续,事成之后,你来南都,我们兄弟俩亲自送你上飞机。”他又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桌子上,“这是一张瑞士银行的卡,里边按你的要求存了五百万美元,朱二哥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查一下。”索柏微笑着说完,目光真挚的看着朱四海。
朱四海手轻轻在自己的板寸上划过,摇了摇头,“算了。索兄弟的信誉我还是信得过的。”他目光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透着些许沉重,望着桌上的东西,眼神复杂难明。
索柏又转过脸对刘晴说道:“刘五哥,钱我们已经转到了你指定的账户上。六太保李东明的人头,事成之后奉上。”
名字如女人般秀气的刘晴摸了摸下巴,嘴角浮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容。看到这一幕,昔日的二虎表情不一,但都透出淡淡的不屑。
索柏侧了侧身子,面对着胡忠开了口:“胡三哥,江海目前的格局,您比我清楚,其下辖五区分由五位太保控制。事后朱二哥出国,刘五哥归隐,另外两太保将被肃清。江海势力划入铁树会名下,其实际控制权铁树会与胡三哥一分为二。名义上胡三哥是隶属铁树会,实质上你可以保持高度的自由度。当然作为我本人来讲,我诚挚的希望您加入铁树会,能拥有您这样的人才是铁树会的荣幸,反之则将是铁树会的一大损失。”
胡忠吸了一口手上的烟,低声道:“我现在也不好拿主意,到时候在和我手下兄弟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是何去何从。”索柏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手表,算计着到晚上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这次行程最重要的戏码就要上演了。这件事情的重中之重,就是控制住山其光这只老狗。
“今晚的行动······”索柏沉吟着,目光望向三人。
朱四海回了神,说道:“索兄弟放心,今晚上我和老三约了他和其余几位兄弟吃饭。吃饭的地点是老三名下的馆子,行动起来自然容易。老三,你给索兄弟详细说说。”
“好。”胡忠点了点头,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面对着索柏,“今晚七点钟左右,山其光和老四武钢老六李东明将会携妻带子赶到我的酒店举行家宴。这样的聚会每年都有一两次,倒是平常,再加上都是自己人,想来他们不会过多防备。等到宴席中间,我会趁着向山其光敬酒时摔杯为号,守在门外的兄弟就会冲进房间,把他们擒住。事情到了这里,也就出不了什么纰漏了。
“把山其光擒起来之后,我们会把他控制住,第二天我们三个会组织帮内众多元老,宣布山其光退位,由我上位。在之后的肃清之类的事情,你们铁树会来做就是了。”
索柏又仔细想了一遍,确认并无遗漏,微笑着点了点头,“全靠胡三哥掌握了。”
胡忠露出一个略显牵强的笑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