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寒冷的冬夜，我捧着一杯咖啡望着窗外的飘雪，今天是我来人间的第三天。从前我很少计算时间，光阴对神仙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抿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砸吧砸吧，味道很像药王的秘制茶饮。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子时，窗外的景致渐渐变了颜色，原本漫天飞舞的雪花已将苍茫大地装饰成一片银白，可转瞬银装素裹被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黑雾，北风卷着雪片飞舞得格外肆虐，远处传来阵阵尖啸。我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扪心自问，我应该算个称职的好捕头，这些年降妖除魔，几次救世人于水火，只是凡人不知晓罢了。几十年前的特殊年代，牛鬼蛇神被打怕了，存活下来的大多躲进深山。如今却不一样，人间怨念多了，这世间便不消停，蛰伏已久的妖孽开始蠢蠢欲动。
我的任务便是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揪出来，有的被打入地狱，永世遭受地火煎熬，有的命好，直接灰飞烟灭，免得遭罪。
据传，我在妖界的悬赏是一颗九尾妖狐从太上老君处偷得的仙丹。得到消息后，我从老君那里拿了一打仙丹，老君追问我做什么用，说那不过是些驻颜的丹药，还打趣我说，莫非仙界第一女捕头也有兴趣保养皮肤。
老君的话让我想起仙界流传的一个笑话，说是仙界有三种性别：男仙、女仙、女捕头。我笑而不答，暗想这老头变坏了。转身离开老君殿，悄悄将仙丹藏在随身绣囊，关键时候可是要用它来救命的。
窗外的寒风夹杂着硕大的雪片不停击打着窗户，思绪暂时被拉回现实。望着窗外，阴沉得不似人间。放下咖啡，摸出腰间的匕首，黑黢黢的刀刃烧焦了似的，虽然外表不是很出众，却是出自雷神之手，斩妖除魔，无往不利。不知何时起，它已经成为仙界第一女捕头的标志，去年衙门给我发了一套制服，胸前赫然绣着一把黑黢黢的匕首，令我哭笑不得。
想起当年初入衙门，我还是个屁事不懂的黄毛丫头，在一帮体格彪悍、功绩累累的老资格面前，渺小得像只耗子。要不是身为三界总捕头的父亲因公殉职，我现在应该还在竹苑里弹琴作画。
记忆里一切都还是那样清晰，那一日，风和日丽，我懒洋洋地靠在竹椅上，眯着眼举着针线，突然父亲的下属闯进竹苑，告诉我父亲遭人暗算，已然殉职，尸骨无存。我愣了半晌，放下针线，定定地看着那人，说：“我想当捕快。”
多年的腥风血雨换来仙界第一女捕头的名号和厚厚的功劳簿，当然，也招来了妖、魔两界的虎视眈眈。如今，是他们向我发起反击的最佳时机，因为曾经八面威风的第一女捕头已被除去仙籍、贬到人间。
这次的任务很危险，以至于衙门里原本看我不顺眼的老家伙们也破天荒拉着我，劝我不要接受任务，太凶险了。我摇摇头，转身跨出南天门，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查到杀害父亲凶手的唯一机会。
感受着窗外正在渐渐聚拢的黑暗力量，大多是些小虾米，想必是来趁火打劫的，这几天每逢子时，妖孽们都会积聚在我四周，只是暂时还不敢靠近。虽然我仙籍已除，但金身仍在，一般的妖魔是奈何不了我的。
我等的当然不会是他们，这次的任务是引来黑魔王，借机打击魔界力量。父亲的死和魔界脱不了干系，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查明，可仅有的几条线索全都指向魔界，只是碍于仙魔两界有互不相扰的传统，所以无法深入调查。
而黑魔王是魔界近年来脱颖而出的新锐人才，短短几年就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四大魔王之一。原本仙魔两界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近几年魔界频频犯界，且愈演愈烈，据探子回报，这位黑魔王便是其中一股重要力量。于是，天庭计划从这位魔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魔王下手，给魔界一点教训。
天庭的算盘虽然打得不错，可问题是黑魔王行踪不定，潜入魔界的探子侦查许久都一无所获。于是便有人建议以我引出黑魔王，一来我是妖魔两界咬牙切齿、除之后快的人物，一定会引起魔界的注意。二来我去年杀了黑魔王最疼爱的义妹，理所当然地成了引蛇出洞的不二人选。
经过一番周密计划，天庭放出消息，因我冒犯王母，被革去仙籍，念在我多年建功卓著，留我性命，罚在人间历练，以观后效。顺便说一句，为了把戏演得逼真，我的法术也被废了。消息一出，妖孽们自然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当然更多是冲那颗老君的仙丹，每天上门寻仇的络绎不绝。
如今只等黑魔王一现身，天庭便布下天罗地网，瓮中捉鳖。可眼下这情形，我怕等不来黑魔王，就已经先挂了。这三天妖魔的数量成几何倍数上升，也许是老君的仙丹太有诱惑力了，反正我从不记得我有得罪过这么多妖孽。
看了眼挂钟，子时才过了一半，突然感到周围一股力量在缓缓逼近，屋里的空气骤然变得压抑，手中的匕首发出嗡嗡的低鸣。该死！心中咒骂着，周围的妖气突然间变得异常强大，不是千年道行的妖魔不会有这么盛的气焰。周围那些小虾米也渐渐增多，可能是见来了位有能耐的，便有恃无恐，猖狂起来。
我手握匕首，心里不免有点打鼓，这种阵仗从未遇过，即使法力没有被废，我也很难全身而退，只能暗自祈祷天庭会在周围有所行动。
眼看着一股黑气蔓延到屋内，空气中弥漫着妖魔特有的浓重气味，面前的空气突然像火焰一样跳跃摇摆，一个身影从模糊逐渐清晰。
我定睛一看，来的是名男子，从没见过，身形威武，容貌俊朗，双目如湖水般清澈流转，乌黑的发丝以一根玄色绸缎系于头顶，其余部分散落颈间。我暗自盘算：果然是妖孽，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
我眉头一皱，果断地大喝一声：“妖孽！竟敢来姑奶奶这里撒野！”这是师父教的，输人不输阵，气势一定要压倒对方。其实在实战中，并没有什么用，最多不过是给自己壮壮胆罢了。可眼下情形，我发现除了这招我什么都使不出来。
那妖孽冲我微微一笑，如果我有闲功夫，我会形容他的笑容就像春风拂过杨柳，划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可我显然没那工夫，我的脑子飞速运转，思考如何脱身。
“你是为了老君的仙丹吧。”我装作满不在乎，掩饰自己的心虚，掏出绣囊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用两颗仙丹换你那一颗的悬赏。如何？”
“可姑娘的绣囊里分明有十二颗。”那厮笑中含着几分戏谑，我暗自不爽！
“你还挺贪心，老君的仙丹能抵上五百年修炼，千年的修炼，仅可用一颗，你要这么多，又有何用？”我不屑道。
“姑娘不必费心，即便一百颗，在下也愿笑纳。”他倒不客气。
“给你也无妨，但你拿了仙丹，必须立即离开！”我心想：如今脱身最重要，反正这丹药只能驻颜，最多让这厮服了丹药，年轻几百岁，也算便宜他了。
“姑娘的命岂止这十二颗仙丹可以换得？不够吧？”
“那你要什么？”
“要你。”
听完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厮实力不弱，唯今之计只有向天庭发出信号，以求自保。可这样一来，定会引起魔界的警觉，全盘计划就白费了，以后再想设计对付魔界，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我暂且按捺下心头缓缓升起的恐惧，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我尽量拖延时间，盘算如何脱身。
“魔界黑魔王。”
一听这话，我的心怦怦差点跳到嗓子眼，强作镇定，再次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真是没想到，黑魔还是个极品帅男，要搁在仙界，怎么也能进帅仙排行榜前五位吧。
“怎么？我不像？”黑魔王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赶紧收起目光，“你来为你义妹报仇的？”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黑魔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这人心机太深。发信号的银笛就藏在袖筒里，可要想在黑魔面前掏出银笛，再吹出求救的信号，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想起这事，我就恨得牙痒痒，前些年仙界见人间的手机使用十分方便，于是也要设计一款仙界专用的通讯工具，最后挑中了这款银笛。大概他们认为衣袂飘飘的仙人立在高高的云端，手持银笛吹出动人旋律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此时此刻，银笛用不上，我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与黑魔继续周旋下去。
“你那义妹为修炼邪术食人心肝，这是极损阴德之事，即使在你们魔界，也断然容不下此等伤天害理的恶行，仙界历来主持人间正义，魔界虽行事乖张，却从未阻挠，这番你为那妖孽公然向仙界挑衅，难道不怕挑起两界争端？”我心存侥幸，希望他会对仙界有所忌惮。
“姑娘，你错了，如今你已脱离仙界，我寻你只为私事，与仙魔两界又有何关系？”黑魔不紧不急，徐徐道来，说得我一身冷汗。
“我虽因错下界，不过是小小惩戒，你以为我堂堂仙界第一女捕头会因为犯了点小小过错就会永远留在人间？你今天要取我性命容易，可一旦挑起两界争端，生灵涂炭不说，你这魔王的位置未必能坐那么稳！”
我说完，黑魔用他深深的眼眸注视着我，我紧紧握拳，瞪着他，绝对不能示弱。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了，只剩下我和黑魔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不知道他深深的眸子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思，他下一步要对我如何？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际，突然一声炸雷平地响起，我吓了一跳，黑魔趁我慌乱不备，一把抢过我手中绣囊。待我反应过来，伸手去夺，却被黑魔紧紧勒住脖子，动弹不得。
“你有胆子，就杀了我！”我放声大叫，听刚才的雷声，老哥就在附近，我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我低头张口冲黑魔的胳膊咬了下去，这口咬得很深，黑魔一吃痛，松开了手，我乘机脱身，可因为刚才紧张过度，腿有些软，踉跄了几步，扶墙倚立，从腰间拔出匕首。
黢黑的匕首在暗夜中发出夺目光芒，蕴含在匕首中的强大力量正蠢蠢欲动，等待着瞬间的爆发，我暂时按捺下它对战斗的渴望，因为我知道，我现在要做的仍然是拖延，老哥来了，我就有希望。
望着胳膊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黑魔怒了，他抬手一挥，一道疾风朝我劈头而来，我急忙一躲，身后的墙体因黑魔的掌风裂开一道口子。
看着黑魔，我心中疑惑，以他的实力，一出手整面墙都应化为尘土，刚才明显对我手下留情。丹药已被他抢去，我现在又是废人一个，他要取我性命不费吹灰之力，莫非是对仙界有所忌惮？
黑魔却微微一笑，“雷神来了，你人缘还不错嘛。”
说完，老哥的身形在空气中渐渐显现，其实老哥的真实相貌并不像人间传说中那样怪异。恰恰相反，他相貌英武，身形高大，龙行虎步，不少女仙倾心于他。
老哥刚现身，立即用他高大的身影将我护得严严实实，问我：“妹子，没事吧？”
“嗯，还好。”我回答得别别扭扭，不太习惯被人当成弱者，一直以来都是我去问候别人好不好。
确定我没事后，雷神看向黑魔，“你就是黑魔？”
“如假包换。”黑魔嘴角依然上扬，脸色却明显阴沉下来，周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笼罩着，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近来魔界对我仙界屡屡侵犯，现在又想对衙门的人动手，难道你们真的要对仙界意图不轨？”老哥喝道。黑魔实力不弱，如果打斗起来，老哥未必能保我平安。要不然依他的脾气，二话不说直接就动手了。
黑魔淡淡一笑，说道：“虽说自古仙魔互不相扰，可秦姑娘已脱离仙籍，我与她之间谈不上仙魔之争，不过既然雷神在此，我不便引起争端，免得落人口实。”
接着，黑魔看向我：“秦姑娘，你我之间的恩怨未了，来日方长。”说完，转瞬消失在空气中。”
我暗暗松了口气，拉起哥哥的手，一脸轻松：“哥，你怎么来了？”
哥哥这却劈头盖脸训开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我商量！今天要不是北斗星君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妖孽想要你的命？！你法术全失，如何自保！”
“可衙门里会有人接应的。”我分辨着。
“衙门？现在他们人在哪里？要不是我一知道消息就下界到处找你，你这会已经魂飞魄散了！”
“哥，你别管了，这是我们衙门的事情。”我撅着嘴嘟嚷着。
“我不管谁管？干爹去了，你就只有我一个亲人。”
“可这是我深入魔界的绝好机会！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为爹报仇！可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老哥见状，语气稍稍缓和，说道：“干爹的事情我会去查，至于你，现在就回去辞职，要是不愿意闲着，就跟哥到雷部去，想做什么随你挑。”
“可我喜欢做捕快，而且这次的任务我一定会坚持到底。”我的脾气倔扭得很。
“你理智点！黑魔的力量比你我想象的强大，只不过身为四大魔王，还不能对仙界公然挑衅，可你已脱离仙籍，严格意义上，只是一个凡人，他要对你动手，易如反掌。”
“正因为不在仙籍，他才不会有顾忌，我才能做诱饵。”
“诱饵的命运就是被吃掉！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了，凭什么让你这么卖命？”
我见哥哥急了，只好劝慰道：“哥，你放心，我会向天庭说明情况，让他们多派人手跟着我，没事的，第一次出这样的任务，难免会有疏忽。”
老哥叹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天庭即使派人也不可能随身保护，否则就会暴露行迹，以黑魔那样的身手，杀你只是分秒之间的事，根本来不及。”
“哥，你放心，你妹子是那么没用的嘛，我会有办法周旋的，刚刚不就等来你了嘛。”
“你以为我天天那么有空到处找你。”老哥白了我一眼。
“呵呵，好哥哥！”我咧着嘴，笑得一脸谄媚。
“傻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