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用了早膳后还没歇息,如歌便被几人“押”着上了马车,想来这般赶路,再有七八日,便可到金临,她却也不着急,慢慢地盘算着。只是连日的颠簸,心头又没了那份挂记,晕车的毛病愈发严重起来。
“停一下。”琳琳见她摇摇晃晃地眼看着撑不住了,忙叫停了马车。
外面的人不敢贸然进来,隔着帘子问:“出什么事情了?”
琳琳答道:“小姐有些不舒服,在此歇息一下。”
如歌何止有些不舒服,此刻她胃中翻腾不止,胸口发闷郁结,怕是昨日受了累,今天又起得早,没怎么休息好,再加上早饭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便急急上车赶路,几桩小事凑在一块儿,饶是她也有些吃不消。“我想下车走走。”
听她提出要求,琳琳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她脸上不禁浮出不屑的神色:“我一介弱女子,你们这可有好几号人,还怕看不住么?我闷在这车厢子里,实在难受的很。”事实上,以她现在的状况,也是没有力气使诈的。
琳琳见她不悦,又想起临行前许醒的嘱咐,只好说:“奴婢扶您吧。”
如歌搭了她的手,扶着门框下了车,然而这微微的一颠,又让她难受不已,弯腰靠在车上,几欲作呕。琳琳忙递了水过来,让她喝一口压压心头的恶心。
“不用。”她抬手一挡,听远处遥遥响起一阵马蹄声,旁边琳琳不由紧张起来,握紧了水囊,前面骑马的几人也都围到她身边,警惕地盯着周围,以防节外生枝,生出什么变故。
马背上是一个神态恣意的少年,约摸十六七岁,一身暗青色劲装打扮,背上背着一张大弓,马鞍上挂着一副箭囊,沿着官道疾驰而来,见如歌所乘的马车挡在路中不动,不由勒马停下。
如歌见他望过来,心中不禁一凛,那副笑看天下的表情,那张清秀俊气的面孔,犹如昨日才在眼前。骑马疾驰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在归靖分别的云瞳!
“诸位可是遇上麻烦了?”
琳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在如歌身前冷冷道:“无事,我即可命人将车移开。”说完冲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云瞳此番行走本不欲多事,听对方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也没多问,不想抬眼间对上了一双清澈水灵的眸子,让他忍不住一怔。那双动人的眼睛里饱含着的是……惊讶?欢喜?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再看这些人将那陌生女子围在中间的架势,以及刚才侍女冷冷出言的情景,他跟随信王这么些年,眼力可是好得很,一瞧便瞧出了其中的异样。“这位小姐,好生眼熟呀。”
此话一出,如歌周围几人皆是提起万分的精神,个个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琳琳更是美目一眯,盯着云瞳抢先道:“我家小姐自小养在深闺,今日乃是第一次出门,公子可不要随口唐突了小姐的名声。”
几句交锋间,如歌的思绪已经百转,出声轻道:“公子气质如云,双瞳似星,可不像轻薄之人,切勿做轻浮之事。”
云瞳心中不禁一骇:她果真是认识自己的,听似疏离指责的言语之中,含蓄地点出了自己的姓名。“小姐莫怪,只是在下见小姐如芙蕖出水般清丽脱俗,又真真长得像一位故人,方才脱口唐突。不知在下可否请教小姐芳名?”
“登徒子!我家小姐话已至此,你还敢口出妄言!”琳琳话锋尖锐,手心却是捏了一把汗。
“我说眼熟,又没说相识,若我没有眼拙,你是个侍女吧?一个侍女三番四次先于主子开口,怎么跟你才是小姐似的?”
琳琳一听,顿时哑口。
如歌暗笑:这云瞳的嘴巴倒是依旧渗人。“公子勿怪,这小婢跟我一块儿长大,被我惯坏了而已。她出口阻拦,实乃我尚未出嫁,闺名难以告人。”
琳琳心里本来对如歌搭话极为不满,但听她并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打算,反倒是替自己说话与那少年周旋,心想许是她觉得对方还是一个少年,先且不论品行好坏,就算告知他也难以脱困,并且还引了自己一干人等的警觉之心。
云瞳淡然一笑:“那可得小姐姓氏?”
“小女姓颜,公子夸我如芙蕖出水,殊不知相貌不过一副皮囊,妍媸美丑,悄然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再相见,便是另一幅模样。”
琳琳等人自是没有听出她话中之意,然而云瞳心底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真的是那个面黄肌瘦、相貌鄙陋的颜颜?她不是应该在归靖吗,如何又到了昭烈王的地界?虽然她说得明白,但毕竟换了副完全不同的模样,他胸中疑团万千,于是出口试探道:“听颜小姐一番话,我心中感慨顿生,我曾认识一相貌颇鄙的女子,还问过她可否嫌弃自己的相貌,如此想来,是我自己浅薄了。”
她莞尔轻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嫌弃,岂非不孝?现在车驾已经移开,公子可策马而行,若是有缘,我相信总会再见。”
不必再多问,他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而听她出言相送,其间的意思恐怕是在提醒自己再多留就要生事端,而有缘再见,则是在向自己求救了。他当下微微颔首,不再拖沓,抱拳道:“受教,那我便先行一步。”
“公子慢走。”
待云瞳走后,琳琳生硬但又拿足了低姿态道:“庄主嘱咐我等要侍奉好小姐,如今天下纷争,人心难测,小姐切勿再与陌生人交谈了,免得多生事端。”
如歌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哪知琳琳没完没了起来,甚至还拿出了她此番名为护送实为押送的身份。“我等一心要保小姐平安,想来小姐也会体谅,不会做出那让奴才们疏离的事情来,这样对谁都不好。”
她难受了半日,心中本就不快,现在见对方拿足了声势警告自己,睨眼道:“不想一肚子烂心眼的人说话还能如此掷地有声,我倒是佩服起你们许庄主来了,想必他私下里见着你这幅姿态也是恶心得很。”
琳琳听她提及许醒,脸上惊怒交加,但又不敢做什么,只恨恨地瞪着她,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两人对看半晌,琳琳不知为何一下失了神气,终是服软道:“小姐不必为庄主忧心,琳琳身份低贱,庄主他许是从未将奴婢看在眼中。”
如歌见她情绪顿时变得低落,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慰,隐隐感受到对方眼中那种因门不当户不对而产生的无力感,像是被感染了一样,轻叹一声:“我歇息好了,上车吧。”
琳琳闻言伸手来扶,她也没挡开,借力上了马车,颠颠簸簸又是一日。
夜里宿在庆良城,如歌打发了琳琳后,悄悄穿上外衣,强打起精神,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已是十月,窗外仍有小虫窸窸窣窣地叫着,扰得这夜也不清净,令人生出一股厌烦的情绪。
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后,她甚至可以听到外面看守换班的响动,心里不禁暗想:自己虽是囚徒,却好吃好住地供着,倒是他们,一路颠簸下来,还不能休息,劳神费心地在外面守一夜。
后半夜的时候,一道轻响从门外传来,然后一阵摩擦声,她忙从床上爬起来,警惕地看着门口。
“颜颜,颜颜。”门缝里传出云瞳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如歌穿上鞋跑过去给他开了门,正欲拉他进来,却听他说:“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
她回身一把抓了包袱,轻笑道:“早收拾好了。”
两人东躲西避从后门一路逃出来,云瞳回头见她大气都不喘一声,不禁赞道:“许久不见,你身子倒是好了许多。”想那年她一脸病态的蜡黄,瘦瘦小小的,精神也不是很好。
她点点头没有多说,看了看身后灯火明暗的客栈,又有些担忧:“他们身手都挺厉害,我们还是逃远些吧。”
云瞳原就是习武之人,跟信王四处游历,天下各路高人也见了不少,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白日那几人的武功底子,虽算不得一顶一高手,倒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对付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将踏风牵出来。”
如歌心中感激,自己当初毕竟是瞒了他们主仆许多事,而他不计前嫌,不问因果便救了自己。不过她也明白,现在可不是执手无语凝噎的时候,简简单单“嗯”了一声。
过了一小会儿,云瞳已将马匹牵来,正是之前他骑的那匹。
熟料走到如歌面前,他却踟蹰了一下,最后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低道了一句:“要冒犯你了。”
她掩嘴轻笑:“我倒真认不出当年那个不拘小节的云瞳了。”
他不语,将如歌扶上马背后,在马鞍上一蹬,坐在了她身后,双手握僵,若近若疏地将她揽在怀中。若不是夜色太浓,情势太急,她恐怕一眼就能看见他手背上因用力过猛而突起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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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沈阳回来>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