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枫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那昏黄的路灯下,两台自动贩卖机之间的黑暗之中,有着两点闪光。
那是人的双眸。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很清澈的眼睛,清澈得让人一眼就能看清主人的心事,看清那双眼睛之中沉淀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或许是感受到蓝枫的目光,那双眼睛的主人低下了头。蓝枫尝试着靠近他,以求看清他的模样,但是蓝枫依旧不能从那黑暗中的瘦小身影看出什么,连性别都不能——乱糟糟的短发,与及明显是捡来的脏兮兮的宽大工作服,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线索。
算了,一个流浪儿与我何关呢?蓝枫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早春的傍晚还带着明显的寒意,特别是这太阳快要淹没在地平线以下的时候,凉风一阵阵吹来,蓝枫不禁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天空忽地传来一声悲鸣,在这空寂的街道上倍显凄厉。蓝枫抬起头,看着那几点疏星下被染成血红的孤雁,不由苦笑了起来:“转眼,来到这里已有一年了吧……”蓝枫叹了口气,旋即竖起了衣领,把头埋了进去。
街道两旁的樱花纷纷洒洒,斑驳了那昏黄的光影,白了少年头。
在日本的一年时间中,蓝枫早已习惯了他人对他的冷漠和虚伪,也习惯了以冷漠和虚伪待人——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但不知为什么,蓝枫这次却无法让自己冷漠地对待这个陌生的孩子,这个陌生的日本流浪儿。或许是同病相怜吧!蓝枫自嘲地想。他再次停住了。在大口大口地呼了几次气后,蓝枫毅然走向了自动贩卖机。这是我第一次对陌生人做如此愚蠢的举动呢……蓝枫不由苦笑了起来。他默默的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进了左边的口袋里头,然后动作生硬地拿着200日元去贩卖机买了罐热咖啡,最后笨拙地装作“喝热咖啡之后觉得热了就把大衣脱掉,离开时忘记拿大衣”的路人,迅速地离开。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蓝枫故作镇定地走了几步,但是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单衣的他在又一阵晚风吹来之时,还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书上不是说春暖花开么?现在到处是樱花,怎么还这么冷?这该死的天气!幸好家里还有暖炉……得赶紧回家了,不然我绝对会感冒……想着想着,蓝枫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些许。
然而急于赶回家的他再次停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右衣袖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蓝枫回头一看: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脏兮兮的宽大工作服,还有蓝枫刚“忘记拿了”的大衣——应该是刚才蓝枫看见的那个孩子,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女孩。女孩低着头,右手不停地搓着衣角,左手则紧紧地抓住蓝枫的衣袖,显得很局促的样子。
蓝枫皱了皱眉。倒并不是嫌女孩脏,虽说因为低着头而看不清脸,身上也由于蓝枫的大衣和工作服的缘故,包的严严实实的,也看不出脏还是不脏,但那抓住袖角的手很干净,这是事实。蓝枫只是不习惯,也不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因为自己和女孩子说话会紧张,甚至会结巴,这让他以前受过不少奚落和嘲笑。
“你有事……吗?”蓝枫一脸冷漠地问道。在女孩面前,蓝枫能连续地说出来的只有三个字。
那女孩并不说话,只是抬起了头,用那双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这蓝枫,拽住蓝枫衣袖的手也紧了紧。
“放开!不然我……叫警察了!”蓝枫瞪了女孩一眼,却又马上心虚地把头扭向了一边,只是透过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女孩。只见那女孩再次低下了头,嘴巴一开一合不知在喃些什么,原本紧拽住蓝枫衣角的手也松开了,无力地垂了下去。
蓝枫在心中叹了口气,继续朝家走去。不是他不想救,而是他不能,也不敢。想到这里,蓝枫就觉得心隐隐地发疼了起来。但没走几步,蓝枫又感觉到女孩抓住了自己的衣角。蓝枫无奈地转过身,看着那比自己矮半个头,低着头搓衣角的女孩,不禁在心中悲鸣:你该不会是要跟我回家吧??同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我怎么怎么你吗??
“喂,听不懂……人话吗?不要……跟着我,否则我,我把你卖,卖到银,银座去……”蓝枫话音刚落,女孩就猛地一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的瞳孔迅速发大开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似的。“不要……”她含糊地重复着。蓝枫看着那满是泥巴的脸上那恐惧的神情,皱了皱眉:“什么?”“不要!”女孩突地发疯般地尖叫了起来。那歇斯底里的声音让蓝枫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喂,你怎么了?”蓝枫伸出双手,想要去稳住女孩那不断颤抖的躯体,却被原本看起来十分孱弱的女孩一把打开,而女孩也发疯似的往左边的小道跑了过去。
蓝枫呆呆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想起前几天小道尽头那边的江边大道的护栏因为车祸而缺了一个大口,照女孩这情形,即使那边有警示牌也一定会栽下去的——她已经神智不清了。
“停下!”蓝枫大叫了一声,赶忙追了过去。然而蓝枫再次低估了女孩那单薄身子的无限潜力,学校田径社副社长的他竟然只能堪堪不被女孩拉开距离而已!
“停下!停下!”蓝枫大叫道,但女孩显然没有听得进去,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难道,难道三年前的……又要重现吗?不行,绝对不行!
蓝枫心口一痛,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起来,脚步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看着前面那似有似无的身影,蓝枫在意识崩溃之前,用仅有的力气大喊了一声:“不要!”就晕了过去。
等蓝枫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蓝枫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那一刻,蓝枫有些痴了,这样近距离地看着那漂亮的双眸,就像那星星一样闪亮。
看见蓝枫醒来,女孩眼角微翘,不再跪趴在蓝枫身上,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了蓝枫的身前,有些害羞地看着蓝枫。
而又过了半晌,蓝枫才用左手支起身体,坐了起来。蓝枫使劲地摇了摇头,以求让自己清醒起来,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女孩似乎在发抖。蓝枫这才注意到原本披在她身上的大衣正披在自己身上。
女孩没有说话,蓝枫亦沉默。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蓝枫却眼神飘离,不敢看着女孩。蓝枫觉得有点愧疚。很明显自己刚才说的话,揭开了女孩心中的伤疤。
蓝枫低下了头,以求躲避女孩不断投来的关切的目光。但眼前的一切给了他莫大的震惊:他的身下,是厚厚的一层樱花。
这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做的么?她是怕我怕睡在地上会着凉才铺的么?蓝枫抬起头,一脸吃惊地看着女孩。女孩似乎明白蓝枫想询问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微笑如水:“嗯。”
接下来,两人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这让蓝枫很不舒服。
于是——蓝枫站起了身,背对着女孩,小声地说了句:“跟我来。”就头也不会地走了。
可是,走着走着蓝枫就后悔了:背后没有传来有人追来的脚步声。是我说话太小声了吗?说话大声点会死的啊?蓝枫暗骂了一句不争气的自己。那么该怎么办?蓝枫渐渐放缓了脚步。就在这时,衣袖处传来了蓝枫熟悉的拉扯感,这让蓝枫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女孩依旧低着头,玩弄着衣角,在这新月将满,繁星点点的夜空下,蓝枫就这样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孩一前一后走在纷纷洒洒的樱花雨中……
当蓝枫打开房门之时,女孩似乎有点犹豫了,停在门外踟躇不前,原本抓住蓝枫衣袖的手也松了开来。
也是呢……一个刚认识的人带自己回家,是个人都会心生警觉吧?何况对方还是个男孩。不过……要想让人打消顾虑,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她执意不进来,我就给点钱她好了……我承认一开始是我想得太单纯了——人家跟着你就一定要进你家啊?蓝枫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我很久没,没打扫过家,家了,地,地板有,有些脏,请,请,请不要介意。”这时的蓝枫已习惯地褪掉了在外面所表露出来的冷漠,回到了正常的说活语气。当蓝枫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相比所有与女孩说过的话语太过礼貌与温柔时,女孩的表情已由惊讶变成了笑意绵绵。
蓝枫一时怔在玄关,脸在女孩“哧哧”的笑声中变得滚烫。
“还,还不快进来,我……我要关门了!”蓝枫故作镇定地说。
女孩乖巧地走进了屋里的长廊,扑闪着还带着笑意的眼睛打量着蓝枫。这让本已紧张的蓝枫顿时变得慌乱了起来——还好原本已泛起的红晕还没褪去,不然这丑就更大了。蓝枫避开了女孩的视线:“左边的楼梯上去,右手第四间房是浴室,你,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就先去洗个澡,我,我去拿衣服给你……”说完就逃也似的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待女孩入浴之后,蓝枫整个人就瘫在了浴室门口。这什么跟什么啊??貌似我于情于理都不应和这女孩有所交集的?更不应把他带回家才对吧?我到底在干什么啊?还让人家在自己家洗澡?蓝枫在心中哭泣。
还有……她叫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