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到任,不坐乡里那辆象征书记身份的“桑塔纳”,而是骑着自行车,独自走村串户,行至红花峪,走进村委办公室。支书徐稼急忙迎向前。徐稼的眼镜片亮亮一闪,显得格外精明。老石拂动春风落座。徐稼谦恭敬茶。老石笑称喝茶胃疼,要清水。徐稼又殷勤让烟。老石拿出自己的烟扔给徐稼一支,自己点一支,深深吸一口,让烟雾在九曲十八弯的肠胃中盘旋一阵,欣欣然吐出。徐稼接过烟,刹那的窘迫后,很快热情地与老石交谈起来。徐稼似成竹在胸,卖窑货盆的一样,大一套小一套,呱呱啦啦谈起他们党支部一班人,如何带领村民发家致富奔小康,人均收入过万元。徐稼谈得那过程那事例,像刚从树上摘下的水果似的,鲜活生动。他谈得唾沫横飞,谈得让人难以插嘴,谈得老石有些坐不住,趁徐稼喝水润喉的当儿,站起说:“百闻不如一见,还是领我看看吧。”于是,徐稼一边起身,一边向会计丢个眼色,领老石走出村委办公室。这时,阳光十分殷勤地相跟,欢快地跳上一座座精美的农家小楼,振翅掠过宽敞明亮的村街,顽皮地数点过林立村头的小油坊,面点房,柳编厂,猪场,鸡场,又出了村庄,闪金铄银地沿着山间沥青路飞到山上,流连于一块块葱茏茂盛的烟田庄稼地,徜徉在一片片烂漫的果园和葱绿的茶场。红花峪经济发展果然非同一般。老石要到村民家中看看。徐稼就领进一家。那一家住二层小楼。客厅里沙发茶几高低柜和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老石问起主人的人均收入。主人嗫嚅一阵,才在徐稼的启发下,回答人均收入一万二。老石不由连连感叹,真没想到农民生活这么富裕,农村形势这么好!
老石绕村转一圈,回到村委办公室,见酒菜摆满了一桌子,立刻呆住,面露寒意,目光冷硬,正要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老石和暖了脸色说:“乡里有人找我,我得回乡!”
老石出村,爬山上一面山坡,听不远处传来女人甜润的歌声,便踏歌寻到唱歌女人。女人在摘“红太阳”。老石和风荡漾地笑着向前帮忙。他干起活来样子虽笨,但十分卖力,很快取得女人的信任。女人便打开话匣子,扯起村里的事情。扯着扯着,老石心里充满了迷雾。他带着困惑又和别的村民攀谈,越谈老石心里越难平静,便决心找徐稼弄弄明白。
徐稼见老石又回来了,心里咯噔一响,眼镜片上闪出明亮的问号:“书记,您还没走?”老石说:“还有一些问题需向你请教。”说罢,目光刀片一样掠过徐稼的脸,划进徐稼的心里,然后严肃在脸上一点点增长问,“你们的人均收入过万元究竟有多少水分?”徐稼的脸红了一下,又红了一下想,新来的石书记务实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什么也瞒不住了,只得从他吐出的烟雾中抬起头来说:“要说人均收入有多少水分,我也没数,反正不管丰年歉年,年年都要在上年人均收入的基础上增加几百元。”老石问:“谁让你们这样做的?”徐稼说:“十年前乡里看我们村农副业搞得有成色,就指定我们上报人均收入五千元,年年长,今年就长到一万多了。”老石说:“这样做怎么行呢?”徐稼说:“我得要脸,也得给乡里领导长脸,真要实事求是,让人均收入落下去,县里的‘千分考核’还不把乡长书记的乌纱帽考掉了?你没听人说,产值要高,政绩要大;至于假不假,我们不管它;人高我不高,乌纱帽会掉。”徐稼的话像一只手伸进老石的心里,把老石的心一下撕出血来!
老石回到乡里,就组织人逐村去落实人均收入。落实结果全乡人均收入只有五千元。老石来这个乡第一年,因先旱后涝,殚精竭虑劳苦一年,向县里报的人均收入还是五千元,全县倒数第一。第二年,因他争取到了四百万元土地开发扶持资金,在全乡大搞整地造田,兴修水利,当年生效,粮食果品获得丰收,人均收入大幅度提高;但他报的全乡人均收入在全县还是倒数第一。经济指标连续两年上不去。老石被一票否决,去统计局干副局长。
老石太实,在统计局常常为数字跟一把手发生冲突,不到一年就愤而辞职,白手起家,创办了老石种子实验推广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