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果园里很静,静得听到小草伸腰拔节声,露水滴落声。王树爱在果园凉棚下,看天上星星戴着风项圈行走,听树上断续蝉鸣、池里三两声蛙叫,体察地堑里田鼠的私语……夜晚的一切都很有趣,很神秘!夜越来越深,王树爱觉得有些困倦,就躺在凉席上,迷迷糊糊想睡。就在这时,他听到院门响。他的果园四周栽着刺槐,刺槐空里插着酸枣棵,这就形成了很严实的院障子,院门是刺槐枝子编成的,用铁丝拧在两棵槐树上,很牢固,不打开院门,人很难进到果园。
院门响了几声,就不响了。王树爱想也许是风吹的,就没当回事,将抬起的身子,又放倒在凉席上。可不一会儿,他听到了脚步声,朦胧的夜色中,他看见一个人走进果园。那人快捷地走近看果园的屋子,摸到门挂,把门给挂上,就放心大胆地向那片西瓜地走去。果园当中有一块闲地场,王树爱在那里种了一些西瓜。
王树爱凉棚下那棵南瓜生长茂盛,叶子稠密,夜色迷蒙,偷瓜人压根儿没想到王树爱不在屋子里,更没发现他躺在凉棚下。
偷瓜人走到西瓜地边,脱下裤子,把两个裤腿角扎紧,去瓜地摘下西瓜,就向裤子里装,装满后,把裤腰扎紧,挂在脖子上,又摘一个,抱在怀里,走人。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王树爱本来不想吱声,就那么几个西瓜,谁吃不是吃呀!可是偷瓜人脖子上挂着西瓜,走起路来,一悠一悠的,很困难。于是他就揿亮了手提灯,想给偷瓜人照一下路。在寂静的黑夜里,蓄电的强光手灯骤然一亮,把偷瓜人吓得哎呀一声跌坐在地。偷瓜人那么一叫,王树爱听出偷瓜人是谁了,听出是谁,也没走近他,也没喊他的名字,都是一个村的爷们,要是弄个真相大白,以后两人再见面,多尴尬呀!王树爱只说:“小心!”偷瓜人顾不得许多,慌忙爬起,迅疾向院门口跑。偷瓜人跑得快,王树爱喊得紧:“别跑!”王树爱喊声里透着关切,可偷瓜人误认为王树爱要捉住他,才不停地喊他别跑。偷瓜人魂飞魄散地跑到院门口,怎么也没想到出不去了。原来,他进果园的时候,是从院门下边爬进来的。这回他怀里抱着西瓜,脖子上挂着西瓜,再从院门下边爬出去,就难了!可最终他还是爬出院门,逃之夭夭。
王树爱走近果园门口一看,偷瓜人把裤子和西瓜扔在门口,门外还有手灯。西瓜一个也没偷去,反倒扔下这两样东西,这下偷瓜人损失大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树爱看见偷瓜人又来了。偷瓜人只在果园外边转悠,没进果园,却不住地向果园里看,是看他的裤子。他的裤子挂在果园的凉棚上,酒幌子一样迎风招展,显出一副很忧伤的样子。他看一会儿,没说什么,郁郁寡欢地走了。下午,他又了无精神地走来,仍在果园外心事重重地转悠。这回,王树爱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与他搭话说:“出来割草呀?”偷瓜人说:“割草。你这里的草好。”王树爱说:“我这里的草当然好了。我园里的瓜果,除了开春打一遍硫黄合剂,再不用药,有虫就用手捉。”偷瓜人说:“是呀,你看眼时,人种庄稼使上老劲地用农药化肥,连荒堑上药得都不长草了,蚂蚱药光了,小鸟也几乎绝迹。你看你这里,草有多厚?蚂蚱也多,一走,轰轰乱飞。还有你这院障子的树上,有多少鸟窝?”王树爱说:“这里好,你就进果园坐坐吧。”偷瓜人说:“瓜田李下,不能进的。”王树爱说:“说什么呢,一个村的老少爷们,难不成来偷我的抢我的。”
偷瓜人半推半就,走进果园。果园里瓜果飘香,香得使人陶醉;果叶浓密,密得凉爽宜人。偷瓜人情不自禁地说:“这里的空气真好!”王树爱说:“我这里的西瓜也好吃。”说罢,拿起一块西瓜给偷瓜人吃。偷瓜人说:“不吃,不吃。”嘴巴说不吃,眼睛却没离开那块西瓜。王树爱说:“这瓜我上过蜂蜜,甜得很,吃吧,吃了,我有事求你。”偷瓜人说:“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王树爱说:“吃了再说。”偷瓜人接过西瓜,几口就把它吃完,擦擦嘴说:“真甜!”王树爱又递给他一块说:“甜就再吃一块。”偷瓜人说:“不吃了,你让我办什么事?”王树爱说:“你再吃这一块,我就说。”直到偷瓜人又将那块西瓜接在手里,王树爱才说:“就是这裤子、手灯,不知是谁丢在我家果园门口,我这阵儿忙,你能不能替我把它们捎回村,打听一下看是谁丢的,替我还给他,要不,丢裤子的人会着急的。”偷瓜人一听,脸就成了大红布说:“我怎么能打听得到是谁呀?”王树爱说:“好打听,反正是咱村老少爷们的。”偷瓜人屁股像让蝎子蜇了一般,再也坐不住,说:“这怎么能行?”王树爱说:“行,你办事,我放心。”说着,把裤子手灯塞给偷瓜人。偷瓜人说:“那我就试试,找不到再给你拿回来。”说着,起身就走。王树爱说:“别急着走呀,把这个西瓜带回去给孩子吃。”偷瓜人说:“这?我不要!”王树爱说:“你替我办事,不得有酬劳?”这一弄,偷瓜人禁不住热泪盈眶,要说什么,可不等他开口,王树爱就推着他,谦和温良地笑着说:“趁大伙还在家歇凉,没下坡,快回村替我查问去吧。”
偷瓜人拿着他的裤子,抱着西瓜,拥着满怀甜蜜,走出果园,踏着铺满阳光的柏油路,脚步踏实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