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就是斗室，狭小无比，苏航一眼就看到斗室中央立着一根半人高的柱子，就再无别物。柱子后面，一名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小伙子，闭目盘膝而坐。在他身后，又是一道门。
钢门打开，他也缓缓睁开眼睛。
一道精光从眼中射出，如同一道刺眼的闪电，刺入苏航瞳孔，仿佛直达内心深处，一种莫可名状的压力感，瞬间蔓延全身。
在这股沉重的压力面前，他感到自己双脚酸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倏然而惊。
在这斗室之中，身边触手就是其他人，但他感觉天地之大，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天空之中，一道道闪电凌空劈下，震得他心摇旌驰，精神几欲散去。
他恐惧之极。
就在精神即将彻底涣散之前，他猛然脑子一阵清明，赶紧伸出舌尖，用力一咬，一股钻心的疼痛立即直达大脑中枢。
一汪咸咸的液体在口中化开，这是他咬破舌尖，流出的血。
压力仍在，但他已目光清澈，再也不为之所动。
“嗯！这次进入第二轮的幼苗，心理素质还算马马虎虎！”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小伙子微微点头，随之，斗室内沉重的压力潮水一般退却。
他这一眼，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钟，但对苏航而言，却是那么的长。
当他收敛眼中精光，苏航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他意识到自己双腿正在慢慢弯曲，眼看就要跪下，一横心，身体重心朝前一扑，干脆就合身扑倒在地。
他宁肯重重地扑倒在地上，也不肯曲膝跪倒。
贺强等人在他双腿弯曲时就察觉不对劲，连忙伸手去扶，却不想他为了不愿跪下，而合身前扑，毫无防备地俯面扑在地上，嘭地一声重响，下巴撞在地板上。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地面。
白衣青年眉头一皱，面色不豫。
“接下来的测试，他就不用进行了。你们陪他在这里待十分钟，作为通过第一轮测试的奖励。”他面容淡漠地说道。
正要去扶他的贺强等人闻听骇然，连测试的机会都不给苏航，就直接将他淘汰出局，这太残酷了。
“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谢清不甘心地恳求道。
“机会已经给过他了，可他没有能力抓住！”白衣青年目光清冷，“精英幼苗训练营培养的可不是格斗手这种大路货，而是武者，真正的强者！
他能抗住我的精神冲击，是因为他及时咬破了舌尖，利用痛苦转移注意力。而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
等我收敛精气，他也跟着精神松弛，这后遗症才发作出来。
宁愿前扑也不愿跪下，这说明他宁折不弯，但仅有这种不肯屈居人下的精神，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潜力，也不可能有多大进步。”
苏航下巴血流不止，这血固然是因为俯身扑倒，磕破下巴，但更主要是因为咬破舌尖，所流出的血。
他双手紧握拳头，手被青筋迸起。
第二轮测试仅仅打了一个照面，他就被宣布被淘汰！
他不甘！
百万年薪的工作还没开始，就不翼而飞。
这两个月来，他吃了那么多的苦，留了那么多的汗，在梦境空间忍受孤寂，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过想帮家里出点力而已，难道就这么难吗？
他甩开贺强、谢清的手，用刚刚恢复一点力气的双腿颤巍巍站直，对白衣青年坚毅地说道：“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通过第二轮测试！”
“没有必要！”
白衣青年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
“林真，你告诉他，什么是武者！”他淡漠道。
“是！魏会长！”
引他们进来的林姓女工作人员躬身行礼，随即直起身，一改起初的纤柔，对着苏航傲然道：“武者，那是千万人之上的超级强者！
它，是人类未来进化的目标！是人类征服浩瀚宇宙，保护我们文明的最大依靠！
只有万里挑一的人，才有资格向这条路迈进！只有十万里挑一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一名武者！只有百万里挑一的人，才有可能站在另一个层次，俯视众生！
只有千万中挑一的人，才有希望成为这个超级强者团体中的中坚力量！
只有亿万中，才有一个能够更上一层楼，成为这个超级强者团体中的首领人物！
只有十亿个人中，才能出一个天选者，成为带领超级强者们继续前进的引领者！他的诞生，只可能是上天的恩赐，是上天恩赐给人类，让人类文明可以向前发展，绵延不绝的守护神！
你，没有资格成为这个团体中的一员！”
超级强者！
俯瞰众生的超级强者！
苏航头脑中嗡嗡作响，他到现在，才知道格斗联合会经营训练营培训的幼苗，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也才明白，他刚才失去的，是多么珍贵的机会！
他明白，只要他通过测试，就有机会进入精英幼苗训练营，如果能留下来，他就能成为他们口中所说的“武者”，人类中的超级强者！
从林真的描述，他真正明白了这是怎样一个群体，侧身其中的人，无一不是人类精英中的顶级精英，可以获得资源、地位、金钱，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什么一千万欠债，根本不值一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机会已经失去，一去不复返。
他不知道盘膝坐在柱子后面的这个白衣青年，竟然是格斗联合会在本市分会的会长。既然对方以会长身份，宣布他淘汰，再继续恳求也不可能挽回事实，只会让对方更加厌恶。
超级强者！
既然以培养超级强者为目标，就不可能招收一个唯唯诺诺，苦苦哀求的懦弱者！
他对着白衣青年，深深弯下腰：“我明白了！”站直身，他朗声说道，“但我不会放弃！这次的选拔虽然我失败了，但我会回去继续努力，我一定会重新再来，通过测试！”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在狭小斗室内回荡徘徊。
“你不用来了！”
对于他坚定的复出宣言，白衣青年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皮低垂：“这条路，只有具有相当资格的人才能走。
你没有资格！”
苏航这次是实在站不住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只不过是失败了一次，一次失败就将他彻底否定吗？
“为什么？有什么不足，我可以锻炼以后重新来过，我才刚刚接受格斗训练两个月，学的只是最基础的东西。只要给我一年，不，半年，我绝对能发挥出令你们吃惊的表现！”
他向前一步，他的声音是如此嘶哑，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答案，他无法接受，只是一次失败，就将他的人生，彻底否定！
白衣青年闭口，看也不看他。
似乎在知道他不可能成为同伴以后，连跟他对话的兴趣都没有。
超级强者，能够平等交流的对象，也只能是超级强者！
不知道是否怕他冲撞会长，林真挡在他面前，稍微放低了一点语气说道：“你的资质不够！这和你接受了多长时间训练无关！
身体基本素质、精神潜能，这两者缺一不可。
我们测试的也不是你们锻炼后的水平，而是你们的基本潜力。没有潜力的人，哪怕你经过刻苦锻炼，发挥出格斗之王的水平，我们也不会接收。
你能通过第一轮，说实话，我看过你的测试报告，很勉强……。你是靠惊人的控制力，让我们对你有了一分期待，才特批你进入第二轮。
但只是一次精神冲击，你就完全承受不住，这说明你的精神潜力很差。
强者之路不同其他，不是说资质不够，可以靠勤奋来弥补的。你的天生精神资质，已经决定了你的未来，不可能进入强者境界。
除非……”
“除非什么？”苏航完全绝望了，但就在绝望之际，林真却突然冒出一句“除非”。他就像濒临绝境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抱着万一的心情，立即追问道。
“林真！”
白衣青年眼皮一抬，一缕精光一闪，厉喝道。
“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不可能！既然他已经放弃了，你还给他虚幻的希望干什么？
虽然他不可能成为武者，但他资质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格斗手，未来足以成为格斗联合会的外围人员。
你跟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以后，他很可能就会抱着虚幻的希望，沉迷于实现梦想的那一天，无法自拔，最终沉沦到底！”
“不！请告诉我，除非什么？我还有什么希望，可以成为一名武者，一个真正的超级强者！”苏航一把甩开贺强和谢清，冲上去紧紧抓住林真的手臂，嘶吼道。
他后悔。
他后悔得想要杀了自己！
他坚信，刚才如果他早有思想准备，他在进入斗室的时候，一定可以抵御住白衣青年的精神冲击，而且顽强地站直。
那样，他就可以参加第二轮测试！
他的心，就像被无数虫子啃食一样痛苦，他为什么会跌倒在这个地方，他无法接受这个后果。如果，如果他进入精英幼苗训练营，他保证自己一定能够留到最后。
他也将成为一名武者。
人类中的超级强者。
家庭的所有负担，都将一扫而光，而且在他的帮助下，父亲母亲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他们家，又将重新回到原来的幸福生活中。
希望，是把双刃剑。
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他只能认命，默默蛰伏，等待机会。
希望来了，而且据他是这么近，仿佛只要一伸手，他就能将其攫取在手。
可一转眼，希望瞬间破灭。
这种内心的痛苦，远大于看不到希望，他感到眼前的世界，在瞬间变得灰暗，再无颜色。
“请告诉我，除非什么？我一定会努力，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抓住它，一定会通过最终测试，并在训练营坚持到最后！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武者的！请你相信我！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他的眼睛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必须要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林真被他的疯狂给吓坏了，尽管她拼命挣扎，也挣不脱他的手。
“他废了！告诉他吧，反正他这辈子已经完了！你毁了他一生！哎……”
白衣青年叹了口气。
能够通过第一轮，证明他某方面的身体素质非常突出，具有一定可造之处，假以时日，成为格斗联合会外围中坚分子也有可能。
但现在……
林真也给吓坏了，她当时的确是好心，看他这么痛苦难过，她想帮帮他，给他一丝希望，虽然这是一个空洞的安慰，但也许会让对方好受一些。
然而，她现在知道了，给人以不可能的希望，等于是在毁人一生。
她知道，只要她说出这最后的希望，眼前这个少年立即就会陷入无比绝望之中，对他的打击之大，也许真地会让他从此再也无法振作。
给人不能实现的希望，无异于扼杀他最后的坚强。
“苏航，你还年轻，再回去练练，等过一段时间变得更强了，再来测试一次，好吗？也许下一次，你就能通过测试了！”她不敢告诉苏航，这最后的办法，颤抖着声音劝说道。
“不可能！你们已经说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请你告诉我，那最后的办法，究竟是什么？不要怕我会崩溃，我不会的，我一定会完完整整听完，如果确实做不到，我就会放弃。我会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我会重新振作……
所以，请告诉我！”
林真看着他的眼睛，苦笑不止，她明白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让苏航冷静下来，还不如刚才坚决断掉他的希望，也不会出现第二次打击。
“好吧，我刚才其实只是想给你一个安慰，我想说的是……，……除非你能把我们给外围成员发放的基础功法，练整整一百年，也许还有一丝希望能够强化自身的精神资质，越过后天与先天的界限，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她苦涩地说道。
“……一百年！”
苏航表情瞬间呆滞。
这是什么解决方法，他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活到一百岁，而且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就是说，他从现在开始就马上练这个什么基础功法，都要练到一百一十六岁，才有可能……，仅仅是有可能越过她所说的那个后天与先天之间的界限，成为武者。
果然是虚幻的希望！
他惨然一笑。
“对不起！”林真感到非常愧疚，她朝着这个连外围人员都不是的少年，深深弯下腰，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对不起……，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苏航惨笑，“一百年，我有可能活一百多岁，还持续不断地练一百多……”
他的嘴忽然停下来。
他的脑子里，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闪现。
连续不断地练一百多年，就是傻子都知道这在现实中当然不可能实现，可是如果是在梦中呢，他的梦境空间是精神空间，而他的弱点就是精神素质不足。
那么，如果他在梦境空间中练一百年，会有成效吗？
林真被他突然停顿的表情给吓得心惊胆战，她害怕眼前这个少年，因为受刺激过度，在她眼前疯掉，而且还是她亲自将这个少年逼疯的。
她不敢看他疯狂的眼神，低头带着哭腔不停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好意，我是怕你首次过度……”
“我知道！”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愕然睁开眼，发现眼前这少年眼中疯狂，像是蓦然消失，重又宛如一汪清水。
“你，你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我说，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好吧，那个什么基础功法，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苏航平静地说道。
“基础功法我们只给外围成员学习……”
苏航立即打断她的话：“我申请成为联合会的外围成员！”
“同意！”
白衣青年的声音陡然插进来，他不想再看到闹剧继续下去。这个少年想干什么他不在乎，他想练一百年的基础功法，那就由着他练好了。
他没有兴趣陪着这些人再浪费时间，赶紧把他们打发走，他就可以继续练功。
所以，怎么都好。
随他去吧。
不过是一本基础功法，练到顶，也就不过如此，也不怕他学会了给联合会闯祸。真正的武者，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戳死！
看着恍似恢复冷静的苏航，他知道，其实他已经疯了，他的疯狂，已经无药可救。就如同向风车挑战的唐吉柯德，那是埋藏在冷静外表下的完全疯狂。
这才是最彻底的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