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关系?你当鸡鸣狗盗就单单是指学学雄鸡报晓黄犬钻洞?凡是在那些儒生士子眼里微不足道的本领都是鸡鸣狗盗。单说这狗盗,盗钩珠而自用为贼,盗金玉而散民众为侠,盗大势而问鼎为王。
百年前项氏无道,我师傅便在雕了一个独眼石人,上面刻着一些煽动的话语,沉在河中,后来被河工挖了出来,人心思乱。然后他又用障眼法弄了一只狐狸在市井间做人言:“项氏暴,天下乱。”
于是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终于被李家得了天下,立国号为梁。”
林夕听到这里,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当初这天下大乱竟然是自己的师祖弄的,不禁反问道:“那师祖弄的天下大乱,何不自立为王,想必师祖也是个人物,问鼎天下也非难事。”
老者眯着眼睛看着林夕,嘿嘿一笑。
“做了皇帝又能怎么样?就算励精图治,又敢保证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勤勉仁厚?咱们这一派自古有之,就是帝王苛政之时,煽动天下大乱,乱而后治,得天下的人总要吸取前朝的教训的,百姓也少些苛政之苦。”
“可这天下大乱,兵戈厮杀,总要死人的,这……”
“死在刀兵之下是死,那死在苛政之下就不是死了吗?忍一时刀兵之苦。总可得百年仁政,皇帝是干什么的?是治理天下的,若是整理不了,那就别占着茅肯不拉屎,换别人来做。”
“弟子明白了。”
“我老了,也不知道能活个几年。年轻时收过半个徒弟,可惜他心境不佳,我们学的是乱天下的本事,若是心境不佳之人学了,总不是好事。我三年前就见到你了,看你资质极佳,又偷偷观察了几年的言行举止,你又受过人间冷暖无情,经历过为人奴仆的苦楚,活在这世上的最底层,心中又有侠义之气,我也懒得再找了,就选你当我的徒弟吧。
咱们学的是狗盗的本事,就是盗取这天下大势,至于鸡鸣,倒也不是说学学雄鸡唱白,是隐喻。盗日月之光,让天下阴霾成乱世,这是咱们该做的。而那鸡鸣之辈,则是择一明主,早日报晓,让晨曦初现,安定天下。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与你在这留侯桥下见面?”
林夕小时候读书颇多,也曾读过《太史公记》,这篇《留侯世家》当初也诵背过,记不太全,却也知道个大概,心中默念了一遍。
留侯本韩人,少有复韩之志。
良夜读,一叟穿墙而入。问之:“复韩若何?”良曰:“吾所愿。”叟曰:“韩岂独存?”良曰:“姬周故事,诸侯并立,秦弃帝称王,退关西可矣。”叟曰:“则天下乱矣。诸侯厮杀,百姓无依,汝所愿邪?”良不能对。叟曰:“天下分,诸侯乐矣。天下一,百姓乐矣。”言毕自去。
良既得语,苦思数日,遂弃复韩之志。游云罗,拾鞋而得《素书》,苦读既成,佐霸王以成帝业。其时王性暴,良谏其坑降屠城之事,言辞甚利。王怒,拔剑欲刺,良面不改色,直视其目。王糜,笑曰:“壮哉,吾岂不从?”后霸王欲分诸侯,良以箸为筹,陈利弊,遂罢……
太史公曰:“留侯之功多矣,其最善者,借箸阻封也。”
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莫非留侯就是您说的鸡鸣?”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嗯,秦末天下大乱,咱们狗盗引出了天下的反叛之心,鸡鸣就是收拾残局的。所以后来霸王在留侯的辅佐下得了天下,天下大治,北荡匈奴南讨百越,香火传承了八百年。
可是百余年前,楚末大乱,没想到这一乱竟然乱了七八十年,天下割据纷争,竟然让北胡趁机占了我中原大好河山,杀伐无度,生灵涂炭,哎……”
林夕挠了挠头,问道:“师傅,那当年楚末大乱的时候,鸡鸣怎么并未出现?不然中原早日一统,那北胡安能进占中原数十年?”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甚至连挑起楚末大乱的我师傅也不知道。本来咱们这一派传承之时祖师爷怕咱们起了野心,毕竟这皇位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的,所以把咱们这派拆成两半秘密传承,只要天下糜烂民不聊生,我们就要让这天下乱起来,一旦天下乱了,自然有另一半出来收拾局面,早日安定。
可问题就出在这了,百余年前天下乱了,另一半却没出来,只怕是断了传承。
你师祖眼见北胡乱华,我华夏大地血流成河,被人奴役,心中羞愧难当,他修为虽高,领兵打仗却不擅长,组织了几次义军,却都被胡人击败,后来他孤身一人刺杀了北胡蛮酋,胡人王侯争夺汗位,终于内乱,李家趁机起事,才总算将北胡赶回草原。
那一年我才十八岁,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你师祖领着我去了陕西,我记着那一天是寒食节,还下着雨。
那时候我已经跟着你师祖十年了,十年来他都没笑过,倒不是对我不好,只是心中始终羞愧北胡乱华的事,那一天却破天荒地笑了。
我哪想那么多,只当你师祖他见北胡终于被逐出中原,心中宽慰,殊不知他那一笑啊,竟是解脱。”
老者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似在回忆着什么,林夕不敢打扰,静静地看着老者,许久,老者才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师祖领着我去了黄帝陵,在雨里跪了一天……最后,最后自尽了。”
老者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严厉起来,盯着林夕说道:“你要记住,万万不可背叛自己的祖宗。”
林夕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一句:“师傅,你今年多大了?”
老者缓了缓情绪,说道:“九十八了,再过两年就要一百岁了,天下无事,我也不必劳心费力,所以活得时间长,你师祖三十岁的时候头发就白了。”
“对了,把功法给你吧,你自己参悟,我在这里再和你呆几天,你入了门,我就该走了。”说着伸到怀里拿出一本残破不堪的册子,扔给林夕。
“你要走?”
老者点了点头,笑道:“当然要走,我要是跟着你,你做事肆无忌惮,总要太张狂,心里也是把自己当成俯瞰苍生的拯救者,我希望你做一个从最底层走出来的反抗者。
所以我要走,以后的路你慢慢走吧,我还有几年可活,我还会找你的,把那些乱天下的本事交给你。”
林夕拿起那本小册子,脸色有点难看,说道:“这本册子可是要修炼全身?那不是要把全身的骨骼都折断?很疼的,师傅……”
老者听到这里,脸色有些古怪,嘿嘿一笑道:“其实……其实原本可以不用折断骨头的。”
“什么?”林夕一听,顿时跳了起来,目瞪口呆。
“坐下,坐下,你听我说嘛,我要看看你的胆量,你要是连折断骨头的胆量都没有,怎么做我徒弟?
再说我那晚就偷偷溜进你房里,给你把骨头接上,又用内力滋养,不然你以为能三五天就好啊?”
林夕只好悻悻坐下,老者又帮着林夕疏通了筋骨血脉,留下两小块金子,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