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姜的阴暗心理。
爱与恨的交织。爱得深往往也就恨得深。
第二天，他们又在宫中计议着，还派心腹侍卫到老王的行宫去探听。可是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
他们一厢情愿地想：老王和冯小姜的大婚还不知拖多久哩……
这天，小冲回到住处，已是夜深。
在大西，大部分地区都在统一的照明下，所以很难分出昼夜。可是在王宫和一些重要地方就不同了。他们有一种神奇的装置，它就是前边所说的光网。这种光网能够吸收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光波，这几种光是很不同的。这样以来，他们就有了昼夜之分。小冲常想，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发明呢？大概是由于他们的祖先也是生活在还没有沉降的大西洲的原因吧？是这种不可知的远古记忆，思恋陆地的情结，促使他们孜孜不倦地研究出这种奇妙的光网？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月亮通过光网正流泻在他的房间里，他不仅看见了月亮，还看见了疏朗的星星。他没有开灯，好使自己安静的思索。他在想他的小姨妈。
她的智慧，她的能力，她的气魄和野心都是不让须眉的。看样子她是决心要做大西的女皇了！
那她为什么对我的态度这样奇怪呢？是我妨碍了她？说到底我是不会同意她的做法的，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做什么反对她的事呀！
小冲摇摇头。她是我妈妈的小妹，我的小姨妈呀！
想到这里，小冲忽然有个冲动，他要跑到小姨妈面前，当面质问她，这到底是为什么？也许她会杀死我，那她就杀吧，但她必须在杀我之前，把谜底为我揭开！
小冲的冲动是这样地不可遏制，他又重新穿戴好，甚至连武器也没带，就飞快地跑出去了。
冯小姜住在离王宫不远的一座小山头上，那里有一座精美的房舍，曾是老王在宫外的别墅。只要老王不留下她，她总是回到这里来的。这天晚上她也许在家里……
小冲来到别墅门前。因为他穿的是金铠，门卫向他敬礼，并问他：“骑士阁下，是否需要通报？”
小冲摇摇头，走了进去。面前是别墅周围的园林。
小冲知道尽管他说不需要通报，门卫也会用内部信号通知给姨妈的。他想，既然来了，就什么也不去管了。
小冲沿着曲折的小径走着。
忽然，他听到一声叹息，是那种深沉的从心胸内部发出的长叹。
他站住了，侧耳倾听。
再也没听到动静，却看到了人影。他看出那是姨妈。她在这儿，也许收不到门卫给她的信号。
姨妈站在一丛美丽的海底植物中间，徐徐地踱着步。月光是这样的明亮，姨妈的一举一动都纤毫毕露。他甚至看见了她悠悠闪动的长长的睫毛。
她走出草丛，慢慢地踱到别墅的台阶，又踌躇不安地坐到雕花的石栏上。
“……小冲，你来了？……”她叹息似地说。
小冲吓了一跳，她看见我了？
可又不像，因为她的眼睛并不向他这儿看，她的目光正越过别墅的围墙看着海水的深处。
“小冲，你来吧，来吧，”她说话的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晰。“我爱你，爱你。因为你很像你的爸爸……来吧，依偎在我的怀抱里……”
小冲在琢磨着她的话，可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冲，我又恨你。按捺不住地恨你，因为你是你爸爸妈妈的儿子……小冲，你赶快离开大西吧，不然我会杀了你的！……我本该与你做件大事的，可我又忍不住要杀你。……你走吧，小冲，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是为了来找那个小公主吗？是冥冥中神灵的撮合吗？……我问你，在我和公主之间，你站在哪一边呢？不用问，你会站在公主那一边。你父亲就遗传给你这样的禀性！那你就更是我的敌人了，……嗨，你要爱上一个人，就会把全副身心地给她，这真像你的父亲！……”
小冲的心里被铁钩似的问号勾得很痛，他忍不住要走向前去，把心里的问号都甩给她！可姨妈站起来了，她有点仓惶地四顾着……
她没有回房间去，却一耸身游走了。
她不从大门走，而是越过围墙向海的远处游去。
她要到那里去呢？小冲紧紧地跟上她。
她游得很快，而且不顾一切，连头也没回。小冲尽量不弄出水声，悄没声儿地尾随着她。一里，二里……大约游出了五、六海里的样子，她停下了。面前，在密密麻麻的海洋植物中间有一所房子。她推开植物的屏障，隐没在房子里。
那房子的窗子立刻亮了。
小冲跟过去。他扑到窗子上，里面有窗帘，他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姨妈上楼去了。小冲离开窗子窜到门前。
他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小冲抢进屋内。他顾不得看看屋里有些什么就跑上了楼梯。他的脚轻抬慢放，声息全无地来到楼上。那里有一处平台，平台的那面有一扇玻璃窄门。他又逼近门边……
小冲往里一望，不由得呆了，房间中央竟站着父亲！
他把手掩在口上才没有叫出声来。
再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尊彩色塑像。爸爸身穿米黄色的风衣，让风吹拂着他蓬松的头发，迈着坚实的步伐向前走来。他姿态优雅、潇洒，面容英俊、端庄。他的视角稍稍偏高，好似仰望着远处的景色，极像他平时的样子。
爸爸，我好想你呀！……
是谁塑造了爸爸的雕像呢？他见过父亲吗？为什么要塑呢？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小姨妈的声音：“维扬哥，我又来了，……我不在时，你寂寞吗？在这大海的深处，你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可是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了！这五年我是过的什么日子呀！……我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我是怎样葬身海底的呢？……维扬……”
小姨妈哭泣着，她抖着肩膀哭得很痛，很痛，好像要从心里绞出血水来！
小冲看傻了。
忽然姨妈不哭了，她竟两只手捂着脸笑起来。她笑也笑得很开心，前仰后合地笑，捶胸顿足地笑，几近疯狂地笑。小冲觉得，她要再不抑制，她就要暴发癫狂症的。
可是她的笑戛然而止了，她又说起来：“维扬，你已经知道了，你那小仔子也来了大西，你想得到吗？……这真是报应，要不是上天安排，他能来这儿吗？……嘻嘻，他最近恋爱了，和大西国的小公主。他真像你，即使在这大洋深处，他也照样能出人头地，……我真不知怎样对待他，是爱他还是恨他？……我把他杀了怎样？然后也给他塑一个雕像，就放在你的身边……”
小冲听着，一股冷气从脊背直冲他的后脑。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小姨妈？你不给我说个明白，我是死不瞑目的！
他想推门进去。
小姨妈又说话了：“维扬，……是的，我在这大西国已经爬得很高，很高，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目前看来，我的地位是很牢固的，没有人能够动摇我。我还能爬得更高，说不定还能做大西的女王！……可是我的心是干涸的，它没有爱的滋养……维扬，你知道吗？你理解吗？……要是我能够在陆地上做一个爱别人和被别人爱的女人，我就会抛弃这里的一切！……但，这是不可能的了！我的一切幸福都被你抛进大海了！……我恨你！我恨你！……”
她猛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里冒着火，闪闪发光。
小冲惊恐地看着她，她原先的美丽不见了，她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恶魔！
她从衣袋里掏出手枪，瞄准“爸爸”一枪一枪地射击。
“爸爸”的头被打飞了，“爸爸”的身躯被打碎了，……满屋满地都是石头的碎屑。
冯小姜收起枪，又笑了一阵，这笑声里透着欢快，透着复仇的喜悦。可是待了一会儿，竟又忧郁地哭起来……
这次哭泣的时间很短，她擦干眼睛，就大叫起来：“拉米格，拉米格！”
“来了，来了！”有人应道。
一旁的一扇小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位高个儿男人。那人秃顶、肥硕，穿一身在陆地上才有人穿的西装。
他恭谨地站在冯小姜面前，头微低着。“冯小姐……”
“这塑像，我已经用了，你再给我塑一个。这一次，我要他坐着，坐在藤椅上。”
“是，我遵命。不过，最好有一张他的像片……他的一张坐姿的像片……”秃头小心地说。
“我没有。”冯小姜威严地说，“要是有像片，还要你拉米格做什么？在大西随便找一个三流的雕塑匠就成了！”
“我，努力吧……”
“拉米格，抬起头来看着我！”冯小姜有些发怒。
那人仰起头来了。
这让小冲又一次地吃惊。他见过这位雕塑家，当然是在画报上。绘画也是小冲的业余爱好，有一段时间还非常迷恋。他熟悉世界上各种流派的大画家，对这位驰名世界风格独特的画家兼雕塑家更加崇拜。他曾从一册画刊上剪下他的肖像，用镜框镶了挂在他房间的墙上，以便能够常常看到他。一年前，他从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说这位画家、雕塑家神秘地失踪了！当时，他还迷惑、惋惜不已，原来他被掳掠到大西来了！
啊，这又是你的罪过呀，小姨妈！
“你明白地告诉我，你能不能给我的维扬做一个坐像？”冯小姜问。
“我……能……”
“你能不能做好？”
“小姐，我能做好。”拉米格可怜兮兮地说。
“那就好，我告诉你，你可不要以为我反正还要打碎它，就不认真做！”
“我不会那样。”拉米格说，“我是艺术家，我对我的作品是极认真的，即使它只存在一刹时……”
“好，我相信你的话。”姨妈说，“你如果想应付我，你是活够了。像你这样的雕塑家，在陆地上还有几个，我只要说一句话，他们就能再给我弄一个来！”
“是，小姐。”拉米格满面悲戚地说。
看到面前的一切，他心中的谜团，非但没有解开，而且又被缠裹上了一层更为浓厚的雾霭。可是他认定了小姨妈已经沦落成了恶魔！
小冲也看到她心里不仅有恶，还有痛苦的眼泪……
这时，他已经不想和小姨妈去理论了，不急于揭开那个谜底了。他竟想去挽救小姨妈，把她从罪恶的痛苦深渊中拉上来！
“小姨妈！”他喊道。
可是他没有喊出来，他的嘴就被另一个人的手紧紧的捂住了。
他身后站着菲雅。
菲雅拉着他，悄悄地下了楼梯又来到房外。小冲疑惑地望着她。
“咱们快走，别让你姨妈发现！”
小冲犹豫了一会儿，跟她往回走。
“小冲，多险呀，要不是我赶了来，你就要闯祸了，你胆子也太大。咱们从王宫出来时，我看你神情恍惚，我问你话，你无心回答，只是自言自语。你说：‘小姨妈，你真地想害我吗？怎么会呢，我真是不情愿把你当作敌人呀！’……回到家，我不放心，就又去找你，……在你追踪冯小姜的路上赶上了你。”
“我的姨妈呀，她可怕，可恨，她又可怜！”
“现在她是大西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菲雅说，“你必须这样看！”
“可是要我把她当成敌人而去杀她，我还是做不到，真地做不到！”
“我理解，小冲。可是，我们想绕开这块‘绊脚石’是办不到的。”她又说，“小冲，今晚看到的这一切，证实了我的猜测：你小姨妈这谜团的谜底在陆地上，在你的家里。”
小冲点点头。“菲雅，帮我个忙，我想回家去一趟，想破解这个谜。你知道公主是不准我走的，你要帮我说服公主……”
“不行，回家，你连想也不要想。在大西，凡是掳来的陆地人，从没有听说过有人回去。这是极严格的。除了种种其它原因外，还有一条不可动摇的原则，就是为大西保密，大西人举国上下，没有人愿意让陆地人知道海底有个大西。”
“我明白，可是我也是为了大西！”
“我们努力吧，小冲！”
“那我先谢谢你。再一点，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啊，你想把我俘虏到陆地呀？”菲雅故作惊骇地嚷道。
“我呀，还真有这样的想法，从大西弄个媳妇回去！”
菲雅低下头，有点害羞地说：“那样呀，我宁愿当你的俘虏……”可是她又拍小冲一巴掌说，“你还是把小公主俘虏去吧，那才显出你的本领呢！“
“我愿意让你早些见到你的婆家！
“坏蛋！……”
他们说笑着，心情似乎好一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