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应该诗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曾很有诗意的活着，很有诗意地死去。
现在又诗意盎然地活转来了……
这天，女王和小冲在商量到中国去探亲的事。
女王特用了“探亲”这个词儿，使小冲觉得分外亲切，不觉激动起来。女王说：“那是你的家，也是我的第二个家呀……”
小冲给女王讲了在邮船上见到妈妈的事，他讲得泪眼模糊，女王也感到心中酸楚。“小冲，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讲呢？……”
“我哪有时间呢，”小冲说，“回来后，我还没进宫，您就把我抓起来了，接着您又把我变成了石像！”
“我放出你来也有许多日子了。”
“我们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是的，我们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我妈妈在家里还不知怎样想念我哩！”
“就不想我吗？”女王撅起嘴。
“妈妈一定是很想您的。我向妈妈描述了您和菲雅的美丽、聪明，妈妈立刻想见到你们！我安慰她说，不用很多日子，你就会见到她们的。您瞧，一晃，很多日子过去了！……”
有了灵魂的女王眼圈红了。她多么渴望着母爱呀！
正在这时，有宫女前来报告：前大臣狄俄尼索斯求见。
女王到内间去整妆，小冲吩咐请狄俄尼索斯进来。
门外廊檐下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看起来很年轻，有三十多岁（他在那石壳内并没有增长年龄），步履稳健，形神飘逸，不同凡响。他走进宫殿……
小冲起身向前迎接，不管小冲怎样拦阻，狄俄尼索斯坚持要向小冲行礼。
“谢谢您，我的救命恩人！”
“您不要这样说，”小冲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笑着说：“狄俄尼索斯，救您的是那半桶上好的葡萄酒！”
“对，对，我嗜酒如命，没想到还是酒把我给灌醒了！哈哈，……不过没有您的奇思妙想，我也不会活转来的！”
这时女王出来了，她高声叫道：“狄俄尼索斯，你好？”
狄俄尼索斯躬身拜见女王，谢女王的救命之恩。女王上前扶住他，请他坐下。
大概是因了菲雅殁去了的缘故，小冲、女王都没表现出在这场合应有的欢畅。
狄俄尼索斯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他说：“我是从生命研究所直接到这儿来的。我想回家看看，再来听从女王安排……我记得我被处以极刑时，我的妻子怀孕几个月了……”
“您曾经有个女儿……”女王说。
“她大概有十七岁了吧？”
“是的，她和我同岁……”
“我要回家看我的女儿！”狄俄尼索斯说，“她一定是美丽聪慧的……”
他刚要起身，女王走过来按住他。“请，请你坐下……听我说。”她望望小冲，希望小冲能够帮助她把话说下去。
小冲站到狄俄尼索斯面前，手足无措地说：“您能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这十多年里大西发生了许多故事，您听我们说一下好吗？”
“我很愿意听你们说的故事，可是要等我看了家人以后……我得先见见我的女儿……”
女王忽地跪在狄俄尼索斯面前，流着泪说：“爸爸……我就是您的女儿菲雅……您过去是我的叔叔，现在是我的爸爸……”
狄俄尼索斯一听惊愕不置，接着就飞快地跳开，他惶惑地说：“女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您是……要我死吗？”
他想扶起女王，可又缩了手，大臣是不能用手接触女王的。转了一圈后，他只好在女王面前伏在地上……
小冲先拉起女王，又扶起狄俄尼索斯。
“狄俄尼索斯，您不要惊怪，这里面有一个长长的故事，您无论如何也要耐心地听下去……”小冲说，“听完之后，您对大西这些年来的变化，您的女儿又怎样变成大西的女王，就全明白了！”
狄俄尼索斯惊恐不安地坐了下来。
故事是女王开始说的，小冲在一旁不时地给她作些补充。
狄俄尼索斯听得心痴魂迷，气都透不过来。
“……您，我该叫您爸爸了！”女王说完大西国十多年的历史后，这样说。
狄俄尼索斯哀戚、默然地坐着。
女王、小冲以为他会哭，会叫，会感慨万端。没有。他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对侍女说：“宫里有葡萄酒吗？……”
侍女给他拿来了好酒和酒杯。
狄俄尼索斯一边哭，一边自顾自地喝着。谁也无法劝他。
一个小时之后，他放下酒杯，抹去了泪水。说：“好，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四个好字，这出乎女王和小冲的意料之外，一齐看着他。
他说：“我一出石壳就踏进了大西的一个新时代，这是第一个好。我有个好女儿，她的灵魂指导她继承了我的理想，在关键时刻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是第二个好。大西国从今起有了一个有灵魂的女王掌权，有了一个有灵魂的人领兵，这是第三个好。……还有第四个好，你们猜是什么？”
女王和小冲望着他，希望他说出来。可狄俄尼索斯不说，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意思是仍让他们猜。
小冲说：“您是不是想说：您将全力以赴地帮助我们？”
“骑士阁下，你真聪明，可是您只猜对了一半。”狄俄尼索斯有些得意，他说：“我对你们说了吧，你们将得到一个有灵魂的人的全力帮助！”
“他是谁？”女王望着他。
“那个人就是我！”
这轮到小冲和女王吃惊了。
“爸爸，您是个有灵魂的人？”女王问。
“啊，你们看，咱们先把相互间的关系理一理好吗？”狄俄尼索斯说，“女王还是不称我爸爸为好，至多叫我叔叔，咱们还是王上和臣下的关系，因为这有关大西国的朝政和法度。杜小冲阁下，是朝中的大臣，是我的同僚。不管你们今天是恋人，还是将来是夫妻，你们之间的表面关系最好也保持王上和臣下的关系。这样我们在朝廷上才好说话。你们说对吗？”
女王和小冲都点头称是。
小冲问：“我不明白，您什么时候变成有灵魂的人的呢？”
“我正要告诉你们。”狄俄尼索斯又喝了一杯酒。“我二十几岁，老王就派我到陆地上到处转游了。在十几年的经历中，我交了许多有灵魂的人做朋友。当然他们中有好人也有恶人，但他们思想感情都比我们大西人深沉丰富。要是他们做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他们必然会经受灵魂的煎熬。尽管他们中有一些疯狂的人、卑鄙的人、无德无行的人，甚至有人鄙弃自己的灵魂，但他们的绝大多数是珍惜自己的灵魂的，所以说陆地人的整体是很有希望的，有理智的，积极向上的！不像我们大西人，只是靠了远祖的一点遗传记忆生活着。靠了那点东西，我们有了万古不变的秩序，保持了民族的繁衍。若不是那样，我们早被偏执、极端、狂热或冷漠把自己消灭了！……于是我爱上了有灵魂的人！瞅机会，我也给自己弄了一个灵魂！……”
“啊，……”小冲十分惊奇，忙问：“您是怎样为自己弄到灵魂的？”
“您真是个奇人，叔叔！”女王也说。
“这样的机会是很多的。”狄俄尼索斯说，“那时，我在法国的巴黎，那城郊有一片很有名的森林，叫香榭丽榭。忙碌了一天的巴黎人经常到那里去。就在那儿我们有一个秘密的灵魂摘除站，专为那些厌恶了自己灵魂的人摘除灵魂，顺便研究陆地人。我和里面的一位技术高明的摘除师很要好。我曾对他谈过我的想法：想得到一个美好、坚强、感情丰富的灵魂。他说这很好办，机会很多。一天，他告诉我机会来了，一个年轻的艺术家因喝醉了酒，跌下深沟，他的一根肋骨插进心脏里，已经无可救药了，趁他还有一口气，摘除师摘除了他的灵魂。我立刻赶往摘除站……这样一来，我便拥有了那个艺术家的灵魂！”
“难怪叔叔那么爱喝酒！”女王说。
“是呀，我是很爱喝酒的。不过那不仅是那位艺术家的影响，在这之前，我的酒量在朋友中已经是很有名了！”
小冲说：“对您的影响，我看还是他那艺术气质……”
这说到了狄俄尼索斯的心坎上，“对，对，艺术气质。后来我打听了一下，知道那位艺术家在巴黎很有名。他是一位画家，生活风流倜傥，信奉一位哲学家的话：人应当诗意地活在世界上。这句话也成了我的座右铭！”
“那，我们国内竟无人知道这件事？”女王问。
“是呀，我得保密。连我的父亲、母亲也不能告诉。要是走漏风声，那老王恐怕不会给我在特殊墓地留一个位置，早叫我去喂鲨鱼了！刚才听你们讲，我的妻子刚刚分娩，还是不免一死！”
这真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人，有一个灵魂真好呀，”狄俄尼索斯叹道，“无怪乎许多陆地人被掳来后，宁死也不愿交出自己的灵魂，因为它比生命更重要！女王陛下，现在您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一定觉得生活有了新的意义吧？”
女王点点头，接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感到幸运，又为大西人几千年来没有灵魂而伤感。
“女王陛下，骑士阁下，”狄俄尼索斯激情洋溢地说，“让我们尽一切力量挽救我们的国家，更新我们的民族吧，这才是我们神圣的使命！”
女王问：“叔叔，您认为这一目标怎样才可达到呢？”
“就按你们想的那样去做。”狄俄尼索斯说，“首先在国内，甚至在大西集合我们的同志，同时大造舆论，使我们的观点成为千万人的共识。再创造条件，逐步地和外界接触，等时机成熟，就全面开放我们的国家，让她浮上海面，融合到人类的大家庭中去！那样，我们祖先的愿望也就彻底实现了！”
小冲说：“这真是一个伟大的理想，我们会实现的。因为大西人原本就是人类的一个伟大组成部分！”
不知怎的，女王哭了起来。
“怎么，女王，我得罪您了吗？”狄俄尼索斯慌忙站起来，在女王面前躬下腰。
小冲也关注地拍着她的肩膀。
“你们不要管我，我没有事……”她说，“历史的重任落在我们肩上，我感到幸福。可是我又怕自己没有能力担起这责任来！”
“陛下，您大可放心。”狄俄尼索斯说，“几千年的家族统治，在这时竟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全国上下都崇信撒勒家族，很容易形成统一意志。只要我们的计划切合实际，我们就能一步步地实现目标！必要时，我们还可到陆地上去寻找朋友！……“
小冲也说：“我相信在陆地上，大多数国家都会是我们的朋友，特别是我的祖国！”
“叔叔，我和小冲商量过，请您出任大西国的总理大臣，就是这个想法促使我们到特殊墓地去的……”
小冲望着狄俄尼索斯。
“我接受陛下的任命，”狄俄尼索斯躬身下拜，“你们这一想法救了我的命，我怎敢不鞠躬尽瘁，再说这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