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朵大朵的红山茶竞相绽放在枝叶繁茂的山茶树枝头,鬓云只觉得那山茶艳丽的色泽像极了某种刚刚从皮肤创口内喷涌而出的新鲜液体,极其娇艳的色泽足以诱惑住林间任何一只饥饿难耐的野兽。那花儿美得近乎怪异,它们竞相伸展着绽放着,逐渐向她涌来将她紧紧包围在其中。那妖媚的颜色占据了她的视线,盘踞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绞痛着。鬓云怕极了,眼泪也止不住地哗哗落下。
忽然那铺天盖地的红色慢慢散开,逐渐显现出一座简单的农家庭院。那庭院由两个小院和两栋小木楼组成。前院里植满了各种奇异的花草,院中放了精致的红木桌椅,桌上点着香,味道清淡却不失幽香。小小的庭院里散发出幽静而不凄清的气息。正适合给人看病。后院正北向立着一幢二层高的小木楼,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窗户,栏杆上的雕花都有些班驳了。后院的院墙边植了一排香樟,它们高大挺拔,繁茂的枝干将小院隔成一个独立的空间与世隔绝。院子里有秋千,有木椅,看上去和乐安宁。
晨曦的阳光透过树梢洒进小院里,院里的木桌上早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早点,在阳光下这氲氤的水气袅袅升起,透出南疆幸福安宁的味道。院子里整齐的晾晒着一排排不同种类的药材,院中桃树下的木桌旁立着一位身穿绣花的红色大襟右衽上衣,戴了黑色包头的窈窕女子。她细心地将筷子理齐,分好放到桌子的三边。然后对着木楼温柔的喊一声“云儿,叶嘉,快起来吃早饭了。”
鬓云多么想要飞快地奔过去抱住母亲,可是无论她怎样挣扎怎样叫喊叫喊都无法触及母亲的衣角。
“娘亲,娘亲.....”鬓云竭力地叫喊着,妄图让母亲听到她的声音。可惜叫了无数声,莫瑶都没有一丝的反应。她叫喊着,哭泣着最后只剩下悲恸的嘶吼。鬓云哭着哭就醒了,反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索性披衣起床。
时辰还早,远处的天也只是才有些微微的亮意。彩云小筑的院墙边上植着一棵高大的桂树,也许是因为那树有些年岁了,繁茂的枝叶伸出了院墙,遮蔽了一大块地方。精巧的廊檐下整齐地摆放着六盆山茶花。也许是长安的气候并不如南疆干燥温暖,所以就算都已经开春了,那几盆山茶花也只有其中一两盆冒出了零星的几个花骨朵来,其他的均还未有丝毫要开放的意思。那些山茶花被精心地栽种在紫砂花盆里。
富贵人家大多喜欢排场,总爱用白瓷彩釉的花盆来栽种植物以作装饰。在常人看来,这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紫砂盆罢了,更本不及白瓷
彩釉的花盆观赏性强。可鬓云向来不喜欢那些富丽堂皇的东西,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这粗制的花盆。那贴近大地的颜色,让她看了觉得格外的舒服。
鬓云一时兴起,便到小厨房外的水缸里打了水来浇花。长安城的气候不若南疆般的晴朗干燥,她也不敢多浇,只是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用手将水淋在山茶花的枝叶上。待忙完时也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了。
此时天已经几乎全都亮了,耳房里也传来了窸窸窣窣地衣料的摩擦声,大概是小菲她们起来了吧。鬓云洗净了双手便放轻脚步回房去。
不一会小菲与小珠等婢女就端着热水与早点鱼贯而入。大家都笑盈盈的地齐声道:“祝小姐生辰快乐。”小菲见鬓云这个平日里习惯性赖床的大小姐今天早早地就起来了,以为是她今日高兴,也未多想。立马笑着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木梳悉心地替她将如墨般的秀发梳好,用一根素色的玉簪固定住。
屋内的圆桌上早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早点,在晨曦里这氲氤的水气袅袅升起。整间屋子都沉浸在小米粥香甜的气息中。小珠像往常一样,小心地为鬓云摆好碗碟,又取了精致的象牙筷子恭敬地递给鬓云。那种南疆特供的象牙筷子捏在手里并没有什么重量,老是给鬓云一种什么都握不住的错觉。象牙著的尾部雕刻着一个几乎细不可闻的小字,鬓云以前从未注意到它。今日细心地看了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篆书的“云”字。
小菲见鬓云盯着筷尾出神,想到今日她难免会思念父母心中难过。便立马柔声道:“小姐自小便出落的婷婷玉立,还未及笄时来提亲的人就差点把莫家的门槛都踏碎了。如今满了十七岁也还未许人家,怕是满长安的公子们的心都已经飞到彩云小筑来了。”满屋子的婢女都抿嘴笑了起来,鬓云也乐了。
“你这丫头,不就是怕跟我嫁不出去!等我哪日得了闲,便让小珠去请了城西的王婆子来,让她给你寻个婆家。”鬓云笑着啐道。
“奴婢才不要呢。奴婢这一生就爱小姐一人,小姐怎能就这样讲奴婢抛弃了去?”小菲与鬓云耍惯了嘴皮子,两人闹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吃完了早餐小菲像往常一样送了鬓云去水榭,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
的,丝毫未提别的事。
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连杨馥蔓那小妮子也都安静的出奇。越是平静,鬓云就越是恐惧。今日她出门前,特地借口自己没吃饱到厨房走了一圈,趁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刻她偷偷溜到了厨房后的马房里。大齐贵族等级制度森严,一般皇族出行才可乘坐鎏金马车。但是由于莫家近百年来军功赫赫,皇上也给了莫家各种皇族才可行使的特权,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可以乘坐鎏金马车。莫家上下出入,一般都只乘坐普通马车,只有在进宫面圣时才会乘坐那鎏金马车。她仔细地寻了寻,果然那鎏金马车不见了。舅舅如今西北视察军情未归,想必定是舅母乘那辆马车进宫了。
从早上出莫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皮就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跳的她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学时分,孟夫子刚刚放下手中的书鬓云就拿起包急急地冲了出去,直向莫府奔去。就在快穿过市集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她今日还没等小菲来接她就急急忙忙的先走了。
她怕小菲找不到自己又弄得整个莫府都为自己担心不已。于是只得掉头回水榭去。转出街角,刚刚可以远远地看到水榭门前的那棵大榕树,鬓云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鬓云的内心不由得一阵慌乱,这慌乱还是很快就被理智镇压下了。她立马提起步子一阵小跑,向水榭奔去。
就在水榭的门前聚集着七八女孩子。鬓云认得她们,她们都是水榭的学生,也是长安城各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此时她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围观着,娇笑着。鬓云走进了才发现,她们是在围观,围观一场好戏。只见人群中心有一个女孩子趴在地上,她纤细的
手指被踩在一双精致的绣鞋下,而那绣鞋的主人正是杨太傅的千金杨馥蔓小姐。而那个被踩的女孩子显然就是小菲。小菲的双颊鼓起高高的手指印,她哭泣的因疼痛而战栗着。乌黑的发梢早就被额上的汗水打湿了,紧紧的黏在白皙的脸上。
“你求饶啊。只要你求饶,我就放过你。”杨馥蔓娇笑着,精致的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颜,乌黑的云鬓下两只翠色的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摩擦着衣领发出细小地莎莎声。粉黄色的华丽衣裙下,一只穿着绣百花争春图的俏丽绣鞋的脚踩在小菲白皙的纤指上。她是要一稍稍用力,小菲就要更痛苦几十分。
周围的女孩子有些已经见到鬓云了,她们虽不愿招惹莫家,但是也不远错过这场好戏。于是一面低下头退到一边,一面用眼角偷偷打量鬓云与杨馥蔓。
鬓云一步步向杨馥蔓走去,她的脚步虽然轻巧却步步沉稳,双手在衣袖中紧握成拳头,指甲划开掌心的皮肉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痛意。鬓云也笑了,仿佛嘴角间绽放开多多的梨花。
“小菲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妹妹竟然在水榭门前与一个丫头生气。若传了出去世人岂不是会说孟夫子无德无能。”
世人皆知孟夫子是当今皇后的启蒙师傅,当今皇后如此贤德。大家只会说她杨馥蔓朽木不可雕。
“姐姐不就是在绕着弯子地骂我骄纵么?可惜今日我平日偏要和这个小贱人计较。”
鬓云见她不肯放人,内心顿时气极。“这是我莫家的人,要处置也轮不到你吧。”
“哟,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今早我在街上听人说,前些天西北发生大规模的叛乱,温侯带兵围剿时遇到了埋伏,至今生死不明。”
舅舅带兵征战多年,鬓云相信舅舅的实力,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出事了。可是她又联想到了今早匆匆入宫的舅母,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