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似是故人(二)
巍峨的宫殿依山而建,顺着山脊层层而上。精致华美的红墙绿瓦在苍翠古树的掩映下美得亦真亦幻。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到了夜间,千万盏琉璃宫灯被宫人们点起。站在山脚下的集市间向上望去,只觉得流光溢彩美如瑶池。
延禧宫正大门前分布着数阶汉白玉砌成的台阶,细白如市井间刚刚蒸出来的米糕,柔柔地堆放在高耸的宫门前。越发的衬得延禧宫在内的一众宫殿缥缈得不似人间。
鬓云提着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踩着同色系绣彩蝶嬉花图样的绣鞋,跟在齐承烨的身后,踏过一级一级的阶梯向延禧宫正殿走去。齐承烨今日穿了紫色的双龙戏珠蟒袍,暗色绣流云纹的朝靴。腰间系着镶嵌有西凉进贡的宝石的腰带,玉冠扣顶。他的五官本就阳刚俊朗,特别是那两道浓眉浓得几乎就要连成一道的样子。鬓云总觉得他凶得就像从前过年时娘亲在家门口贴的门神。想到这里她又不住的掩着嘴笑了起来。
这一幕恰巧被转身欲嘱咐鬓云几句的齐承烨看到了眼里。
鬓云的皮肤很白,宛若江南进贡的细瓷,吹弹可破。头发不似同龄女孩子们那样的乌黑光泽,稍稍有点偏黄。五官长得灵巧可爱。在清晨的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精灵如刚刚去了壳,剥开里面那层细嫩的皮的新鲜荔枝。温润淡雅的气息中透出难以言喻的灵动。
“黄毛丫头。你乐个啥呢?”齐承烨看着鬓云不自觉地心情舒缓了起来。
鬓云白了他一眼,并不搭他的话。
“好妹妹,是我说错话儿了。呆会啊,要是皇祖母他们问及昨晚上的事,你就只要说你昨夜受了凉,迷迷糊糊的在廊檐下睡着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鬓云低头思量了片刻,才缓缓答应了。
两人迈过上数阶台阶,穿过延禧宫正门及幽长的回廊,就到了金碧辉煌的正殿。殿高十多米,四个飞檐挂有铜铃;微风拂过,就"丁丁冬冬"地奏起来,优美动人。进入正殿,鬓云几乎要被这辉煌的宫殿恍花眼。大殿的正中摆放着一张金漆雕刻龙凤呈祥花样的宝座,背后是凤穿牡丹图样的檀木烤漆围屏。仰望殿顶,中央藻井上彩绘有一条巨大的凤凰,梁材间彩画绚丽,鲜艳悦目。
太后今日着了明黄彩绣凤凰织金锦对襟宫装,发间插着整套的烧蓝点翠凤形钗,耳垂上坠着一对上好的玉兰花形羊脂玉坠子端坐于位于宫殿正中的高高的宝座之上。她慈祥的微笑着,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安静地洞察着一切。也许是皇室注重保养的缘故,她的脸看上去十分的白净,肤色如同十多岁的小姑娘般红润。在满头银丝的映衬下更是安详得如同大昭寺里汉白玉雕作的观世音菩萨。
鬓云一眼就看到了端坐于太后右下方的将军夫人婉如。一身藕荷色暗花大袖衣,水红刻丝福纹素软缎石榴裙,头戴累丝牡丹金步摇,镂空形红珊瑚头花,耳上一副牡丹形衔珠金坠。婉如是典型的江南闺秀,身材娇小柳腰纤臂,容貌秀美如烟雨蒙蒙的江南。远山眉,剪水瞳,秀鼻,樱唇。年过四旬她的肌肤仍然细腻如江南的白瓷,在乌黑的云鬓的映衬下越发的秀美得不可方物。显然是昨夜睡得不好,眼里眉间都稍有倦色,眼下微微有些青色。
“孙儿给皇祖母、淑妃娘娘请安。”齐承烨笑着行礼道。鬓云也跟着他行礼。
太后一边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让两人平身,一边笑道“猴儿,快过来给哀家看看。”
齐承烨嬉笑着走到太后座前蹲下。太后慈爱地抚了抚着他的头发,脸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温柔地打量着他,眼神平静如初春的湖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齐承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倚靠在太后的膝边。鬓云在远处看着,只见齐承烨双目紧闭,面容安宁。抚摸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好几个指关节都有些变形了,手背上也长出了些许老年斑和细小的皱纹。似乎只是轻轻的抚摸,但是在那皮肤轻轻的触碰间却蕴含了太多,太多难以言喻的感情。此刻鬓云只觉齐承烨那道快要连在一起的浓眉似乎也不是那样得严肃可怖了,反倒是有了那么一点点可爱。
上午清朗的阳光像极了刚刚及笄梳起发髻穿上纱裙的妙龄女子,闪烁,跳跃,欢笑着,一点点揭开她的美丽。积蓄了许久的光与热终于要爆发了。
隔了半晌太后才想起了站在一旁的鬓云,她慈祥地对着鬓云笑了笑,随后命人赐坐。
“哀家早就听闻鬓云是个有灵性的姑娘,今儿一见果然讨人喜欢得紧。”
太后素来喜欢清静,平日里常以青灯佛法为伴,甚少与妃嫔命妇们来往。今日见鬓云虽在幼时便父母双亡但是不卑不亢,虽然家世显赫但是温婉知礼,一双盈盈的眼眸中更是充满了灵动的气息。真是越看越喜欢,随后她又逐一问了鬓云,最近读什么书、描什么花样、平日有些什么消遣等。
面对着太后的关心其实鬓云内心极其清楚,昨夜发生的事,必定是太后授意、舅母默许的。虽然舅舅此时生死难料,莫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但是极其发达的根系已经深深伸入土地的参天大树,要轰然倒塌,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慢慢腐蚀其根系的同时还需要一道致命的雷击,让其彻底毁灭永不得翻身。此时的莫家,在众人眼里就是一块肥肉。若是皇帝要留莫家,借了势力,得了宠,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皇帝要除莫家,自然也要寻一个接替莫家控制军权的新角色。如果有幸成为那个新角色,更是可以称霸一方。
“婉如。”太后侧身问道。
“臣妾在。”
“鬓云今年有十七了吧?”
“承蒙太后关心。郡主是鬓云十岁那年去的,到如今也已经有七年了。”太后轻轻点了点头,手中的暗红色珊瑚念珠依旧缓缓转动。
此时有宫人来询问在午膳要摆在何处,太后思量了片刻道:“难得这么热闹,天气也好,摆在藕香榭罢。”
正值初夏的天气,大片大片的几乎要与天际相接的荷叶在阳光下跳跃着,闪烁着。带着那种大自然所赋予的生命的气息,带着那种清新明朗的绿意,微笑着蹁跹在阳光下。站在水榭中向外看去,迎风摆动的荷叶间早已有了不少含苞待发的花骨朵。过不了几日就该是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怡人景象了。
午膳用毕,宫人们撤走餐具,沏上上好的六安瓜片。微风拂纱帘,茶香惹人馋。精致的梨木大圆桌上铺着江南进贡的绯色流云纹织锦,越发的衬得置于桌上的粉彩瓷莲花纹餐具精美不凡。袅袅的香气从茶盏中悠悠升起,弥散在水榭的空气里。正午将至,大地也渐渐的热了起来。
婉如服侍着太后回寝殿午睡,齐承烨到向皇帝禀报军情鬓云素来怕热喜凉,便留在水榭中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