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云与叶嘉回到医馆时,月牙已经上了中天。鬓云一推开门就见了到了负手立于白玉兰树下的莫瑶。月华如水,随意的散落在这片静谧的土地上,院里还飘散着白玉兰的清香。看着莫瑶瘦削清冷的背影,鬓云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的忧伤。
“娘亲。”鬓云轻轻地唤了一声。
莫瑶没有回头,只是轻叹了口气道:“云儿,你先回房。我有话对叶嘉说。”鬓云回头看了看叶嘉,又看了看母亲,半晌后才转身上楼去。
“既然你父亲已经来了,你就随他回去吧。”莫瑶悠悠的转过身,耳垂上的银坠子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甚至还比从前多了些柔美,而自己的母亲却已经永远的长埋地下。叶嘉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生出阵阵悲凉还有化不开的仇恨。
“您这么快就想赶我走了吗?难道您忘了当年我母亲帮助您出逃时,您答应过她什么?”叶嘉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莫瑶细细的打量起叶嘉来,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薄薄的嘴唇,漂亮的单凤眼。这让她不可抑制的想起了那个温柔如水的契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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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临近冬天了,花园里的植物要么枯死,要么凋零。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干。莫瑶真的很怀念南方的冬天,怀念那里的一切。耶律宏和他的大军都还没有归来,整座宫殿冷冷清清。
那天,天气阴沉沉。似是一场鹅毛大雪马上就要下下来了。
“你兄长还好吗?”夏清端着江南琳琅阁特制的青瓷茶杯素手纤纤,轻轻的抿了一口。夏清穿了鹅黄色的绣花大衫,内着浅粉色绣了彩蝶的抹胸。白皙细腻的脖颈上带了镶满红宝石的项链,乌黑的秀发上插着象征她王妃身份的凤凰金簪。一双美丽妩媚的单凤眼里藏了莫瑶所看不透的情绪。
“家兄很好。”莫瑶不卑不亢的回道,也端起茶来轻啜一口。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莫远最喜欢喝的茶。
“想必你自己也明白,陛下待你那是十足的好。为什么你不打算留下呢。”夏清看着莫瑶,嘴角微微的上扬,微笑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若爱他一切都不能成为把我们分开的理由,我若不爱他一切理由都不能让我和他在一起。”夏清看着莫瑶眼神里的坚定,忽然笑了,她的笑容绚烂如三月的桃花妩媚俏丽,眼里却包含着莫瑶所看不懂的情绪。
“我可以助你逃走,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很久很久以后莫瑶才知道她才是让莫远记挂一生的女人,是呼伦草原上天真无邪的小公主,是耶律宏的大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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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莫瑶的声音比今晚的月光还要清冷。
“希望如此。”叶嘉缓缓的转过身,踏着透过树梢洒在青石板上的月光离开了。
今夜莫瑶注定无眠,她上楼看过鬓云后转身出了医馆。
荒草萋萋的山头,有一座用青石堆成的坟茔孤独的立在那里。坟茔前立着一块无字的墓碑。像是有些年头了,墓碑及坟茔的周围都长满了杂草,风吹过还会发出怪声。像极了野鬼的呜咽声。
莫瑶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坟茔周围的荒草都除干净。待她干完时,东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她依偎着墓碑坐下,脸上传来青石墓碑的冰凉感和粗砺感。
“好久都没来看你了,你还好吗?”不知不觉泪水就顺着她的眼眶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然后融进这片土地。她依偎着墓碑坐着,就像他还在她身边一样。也许是她太累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她梦到了她及芨那日,特地穿了大嫂为她准备的红色锦缎绣花罗裙,梳了流云鬓。那时满院的蔷薇都盛开着,一朵朵,繁盛,娇美,花瓣随风落下,洋洋洒洒落满花径。罗忆当时见到的就是一副“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情景。
“是谁家的小娘子穿的这么漂亮,在这等本少爷啊?”罗忆今日穿了宝蓝色的锦袍,玉冠扣顶,俊美不可方物。莫瑶竟看的痴了。她听到罗忆故意逗她的话,双颊绯红,羞的转过身去。
见她害羞了,罗忆得意的笑了笑。又走到她面前。“可惜本公子心中只有莫家小姐一人。”他的语气故作惋惜,惹的她笑出了声。
他的手臂结实而有力,将她牢牢的在抱了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可以清楚的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瑶儿两年没见了,你越来越漂亮了。怎么办?我都不想回边疆去,就想守在你身旁免得你被别人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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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突转,七月的天就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上午时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就乌云密布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不时还伴有阵阵雷声和闪电。
莫瑶急忙收好晒在院子里的药材,这时天边滑过一道闪电随后雷声也炸响开来。厢房内传来婴儿的哭声,莫瑶立马放下手中的药材回到厢房中去。哄了半天,鬓云仍在大声的哭泣着。莫瑶的心也跟着有些乱了。
院里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莫瑶急忙放下鬓云去开门。一开门莫瑶就见到了混身湿透的莫远,哥哥居然亲自来了。一种不详的感觉笼罩在莫瑶的心头。
莫远站了好半天才艰难的开口道:“翼州急报,罗将军殁。”
“罗将军殁。”顿时她的胸中如同有万条虫蚁在啃食着心脏,难受得她几乎想用刀生生将它挖出来。眼中不见一点泪水。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那样少。为什么就要将他们生生的分开呢。她真想随他而去,到九泉之下与他相会。
可是,可是云儿还那样小。她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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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七天了,七天来莫瑶依旧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她的牙关紧闭,喂不进去一点水和食物。请来的大夫号过脉后,都说她脉象平稳只是悲伤过度,无心求生。鬓云看着一天天枯槁下去的母亲,心中悲痛不已。从小,她便没有父亲,一直以来都只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她知道母亲心中其实很苦很苦,但是母亲一直都是那样的坚强,如大叔般矗立在她身前,为她遮挡风雨。鬓云如往常一样,用锦帕沾了热水为莫瑶擦拭脸庞。莫瑶的额角处有一条细细的伤口,如果不细细看真不容易让人察觉。那真是一场噩梦。
那是一个清凉的夏夜,微弱的烛光下莫瑶在教刚满五岁的鬓云认字。莫瑶教得极其认真,鬓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的自然快。母女俩其乐融融。就在这温馨的时刻,繁重的梨木大门,哗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大汉迈着醉醺醺的步伐就这样闯了进来。
鬓云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住在白竹山山腰的张樵夫。平日里张樵夫很关照她们母女俩,莫瑶也很敬重他,总是很亲切地称呼他“张大哥”。莫瑶见张樵夫醉了走路跌跌撞撞的,正欲起身去扶。怎知张樵夫却抓住了莫瑶的手腕,欲一把抱住莫瑶。莫瑶一个转身,灵巧的避过了张樵夫。
“张大哥,你醉了。我去给你煮醒酒汤。”莫瑶正欲带着鬓云逃之夭夭,奈何大门却被张樵夫堵住。
“你平日里一口一个张大哥,叫得那样热情...."张樵夫狭促地笑着。
莫瑶见他满口污秽,立马出言阻止。“张大哥,你醉了。我们也要休息了,亲你离开。”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婊子,老子今天偏就要你。”说完就往莫瑶这边扑来。情急之下莫瑶只得赶紧将吓坏了的鬓云推出门外,随后就被张樵夫堵住了去路。
鬓云被吓坏了,一时只知道站在门外哭泣。她想去找人帮忙,可这事要是被镇上的人知晓了,指不定又该说出什么闲话来。母亲平日里是极其看重这些的。她越想就越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一会,屋里的打斗声停止了。张樵夫捂着脸,咒骂着迈着醉步从屋里走出。
“臭婊子,居然这么不要命。”
鬓云冲进屋里,只见莫瑶呆站在桌旁,手里还握着剪刀。
鬓云急忙抱住母亲的腰,哭着叫了一声“娘亲!”莫瑶愣了半天才颤抖着缓缓蹲下身来,这时鬓云才发现莫瑶额头上破了好大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莫瑶的额角流了下来,一直延伸到下颌。然后一滴一滴落到莫瑶雪白的衣襟上,晕开,仿佛一朵朵倔强的山茶花。
鬓云颤抖着哭泣着,而鬓云却放声的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回荡在冷清的屋内,回荡在这黑暗丑陋的夜里。那笑声是那样的凄楚,那样的无奈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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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爷也为她请来了许多名医,开了各种各样的方子却都不见效。
第七天的下午,连日来的阴云终于幻化成一场暴雨,哗哗而下,尽情地洗刷着大地。就在雨停过后不久,莫瑶奇迹般的醒来了。她如往常般对着铜镜梳妆打扮,然后到廊下整理药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鬓云觉等母亲变了,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变了。
莫瑶竟然答应了同耶律宏回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