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连本书也不肯借?”邵强见水晶只顾出神,对自己没理会,便问道。
“哦,你拿去吧。瞎说些什么呀,我是那样的人吗?”水晶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嗔怪道。
邵强笑嘻嘻地看着她,却不说话,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她扭过头,想起一事:“折腾你这半天,饿了没有?家里没吃的,好久没开伙了。这段时间一直是以院为家呢。到外面去吃吧,我请客!等会儿我还有事。”想到母亲永远离开了,心里又难受起来。
“那就走吧。我还真饿了,简直吃得下一头牛了。难得我们的水医生请一次客,这是我的荣幸呢。不过,说好了啊,你请客,我付钱。”却见水晶对这话没有反应,知道她又在为母亲难过,心思根本没在这里,便赶紧拿话岔开,说些其它有趣的事。
水晶向医院请了几天假。姐妹俩和石兴勇一起把母亲送回了佛音寺。
母亲的遗体送到佛音寺后,就由僧人和居士接手安排,张罗着一切。他们把遗体安置在火化场前的专用灵堂里正中的灵床上,身上覆着黄布。灵床下点了一盏菜油灯。这盏灯俗称长明灯,在尸体停放期间不能熄灭,寓意为人死后的魂灵照亮到黄泉的路,使之不迷途。前面立了一个灵牌。灵牌前一个烛架,燃着一对大红烛(寺庙里是不用白烛的),哔哔剥剥地响。烛架前一口大铁锅,专用来烧冥纸。冥纸也就是本地产的草纸,一捆一捆堆放在屋角。屋子里摆满了蒲团。
水晶和水心就跪在铁锅前一张张烧着冥纸。石兴勇一直跑前跑后,张罗着,给居士递烟,发红包。
下午石兴勇就回城去了,他还得接点点放学,第二天还得送他到幼儿园。
晚上,做过晚课,妙禅、宏尘等一众僧人鱼贯而入,对水晶姐妹合十行礼。两人合十答礼。
几年不见,水晶看见,妙禅须发皆白,比之前几年明显有了老态,面相却仍然庄严平和,自有一股威重的气势。
宏尘一直低垂着眼帘,目不斜视。
妙禅率众人团团围坐在水妈妈的遗体旁,一边敲木鱼,一边用低沉的音调起音唱经。宏尘一边击磐,一边唱和。众僧人也低声唱和。
梵唱缓缓飘出,如叹如赞,如咏如歌,跌宕婉转,回肠荡气,而后木鱼和磐的节奏逐渐转急,声音也逐渐增强,形成一股强大的神奇的声浪,却仍平稳柔和,丝毫不显突兀。天地间似乎完全被这梵唱充斥着。这声音从每个人的毛孔渗入,在身体内产生了神奇的效应,让人感觉身体在飞升,在蒸腾,在广阔的天地间翱翔,无比自由,无比宁静,无比欢畅。
不知不觉中,水晶流下泪来,可这泪水中没有一丝悲伤和痛苦。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妙禅和宏尘为什么会那么执着,那么无怨无悔地走在这条路上。他们是在用大慈悲的心肠在播洒善良的种子,扫却人们心灵上的尘埃,拯救人们罪恶的心灵啊。
梵唱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夜深露重了,在宏尘的劝说下,妙禅才停止了唱经。众僧人又鱼贯而出。
水晶分明看到,宏尘临走前深深地注视了她一眼,那眼里包含着无尽的关切和怜悯。眼泪又迅速涌上了她的眼眶,她低下头去,向铁锅里投了一叠冥纸。
这一切,都落在水心的眼里。
水晶在灵前整整坐了一夜,看着冥纸燃烧的火光出神。水心坚持不住,倒在一个大蒲团上睡了一觉。
(九)
第二天上午,水晶的同事来了很多,邵强早早地就来了,还有水心和石兴勇的亲友,以及一些水家老家的一些亲友,都在灵前上了香,烧了纸,对水晶姐妹说了些节哀顺变的话。
邵强上过香,才走到水晶面前,问她药吃完了没有。水晶才想起忘了吃药,就用居士们备好的茶水把药吃了。邵强逡巡良久,呆在水晶身边不愿离开,直到小玲不断催促又来拽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石兴刚也来了。上过香,石兴刚脸色有些黯然,先和石兴勇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水晶面前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水晶不想理他,但见他坚持站在自己面前不走,也只得走到一边无人的地方,等石兴刚说话。
“可能今天不是说这些话的恰当时机,但平日大家都忙,难得见上一回。所以,我还是想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石兴刚把这番话说得很平静自然,想来也是早想好了该怎么说。
水晶不看他,面无表情地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兜圈子了。那边事情还多,我得赶快过去帮忙。”
“那好,我就直说了。可能小勇已经把情况给你说了,还是原来提的那事。本来说过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做亲子鉴定,可你妈病了,我就不好再要求你一起去做。所以我就一个人带点点去做了。”
水晶一听这事,不禁看向石兴刚,想从他脸色上看出大概是个什么结果。但她没有问,她知道,他找她为的就是说这个结果。她等着他说出结果,等着他满含歉意地收回他从前侮辱她的话。
石兴刚看了水晶仍是那样平静,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不禁有些来气:“看来小勇还真没告诉你这件事。那就我来告诉你——点点不是我的儿子。这下你没说的了吧?你还能再装无辜?再装清白?”
水晶听了这话,再看石兴刚一本正经的表情,让她不能不相信这事是真的。这消息太突然,太意外,让她一下子懵了。她看着石兴刚,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石兴刚的手:“会不会……在医院把孩子抱错了?那我们的孩子呢?”
此时,害怕更大于了羞辱。她害怕,害怕真的抱错了孩子。那么,儿子不再是儿子,那以后会怎样?那她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