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作别,叶聆风回到精舍,踏进门扉,小小白狐早已洗得一身清爽,两只爪子抱着一枚瓜果,正坐在窗台上发呆,见他进来,小白狐蓦地放下果子,一个蹦跳便跃入了他的怀中,紧紧抓住他的衣袍,小小脑袋不住的在他怀中蹭啊蹭,仿佛在极力表达自己的安慰之意。
“小东西,你这是怎么了?”叶聆风失笑,伸手习惯性地摸了摸白小玉的头顶,小白狐洗了药浴之后,精神好了许多,毛色也恢复了白皙,小小的身体如一团洁白的云絮,温暖而柔软,叶聆风将下巴靠在白小玉的发顶,想起适才与兄长的一番对话,心中一动,也不管小白狐听不听得懂,轻声说道:“小傻瓜,这里便是我的天地,我住在这里很惬意,没什么可难过的。”
温热的呼吸喷在白小玉脸上,带着一缕清幽的茶香,平静的话语中,带着对世事看透的淡然,然而这句话却不知是解释给小白狐听,还是强调给自己听,白小玉急得小小脑袋拼命地摇,却始终挤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心底渐渐灰凉,唰的一下就蹦离了他身边,几步跃出了门。
叶聆风一把没捉住,也不为已甚,轻轻一笑,转头又去捣鼓他的药草。
白小玉小小的身子笔直冲出了门外,在门前的清流之旁停住。
修仙本就是一件逆天之事,叶聆风出生于天下第一修仙门派,或许是个错误,他崇尚自由,却因身份所限,被迫留在仙山,漫漫数百年的修仙岁月,竟然未曾消磨他的凡心半点。
他固执地在接天峰上,保留一片属于他的凡尘天地,为此受尽门中弟子轻视侮辱,可他却是甘之如饴,从不介怀,这份胸襟气度,让人心折,却也让人心疼。
一弯池水中,清晰地映出了一只小白狐茫然的神情,白小玉呆呆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头一次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挫败感,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以人形站在叶聆风身侧,陪他说话,与他解忧,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做为一只他捡回来的小狐狸,什么也不能做,无助地看他遭人轻视,寂寞孤单。
这种无处可说的寂寞孤单,任他笑得如何云淡风清,眉间心上,却始终是无计回避。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思,晚上她便睡不着了,一时心起,她窜到了叶聆风的窗外,叶聆风早已睡得深沉,白小玉睁着眼望着他侧睡的身影,月光穿过小屋,映得房内一片竹影凌乱,他的脸上也渲染上了月华,睫毛微微卷翘,在眼下投下一排密密的阴影。
他的呼吸声均匀而平静,他这个人便是如此心静如水,仿佛天大的事也能淡然处之,无忧无虑,随遇而安。
白小玉看得痴迷,索性趴在他床边,一根根数他长长的睫毛,窗外忽然有人轻轻一笑,她立时被惊醒,带着做坏事被人当场捉住的窘迫,恼羞成怒地回过了头来。
窗外懒洋洋地倚着一个红衣男子,两只手臂趴在窗台上,嘴里叨着一根青草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怎么,看得那么入迷,难道他比我还好看!”红衣男子贼忒嘻嘻地笑,月光下一张明媚的脸美得几乎让人夺去了呼吸。
正是日间置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火狐炎华。
白小玉一看到这只骚包的红狐狸,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这只讨厌的狐狸,先是以为她要占他的地盘,毫不留情的将她打成重伤,后来又在危急时刻弃她于敝屣,要不是叶聆风及时伸出援手,恐怕此时候的她,早已是方青妍掌下的一缕飞灰了。
白小玉那里肯理他,丢给他一个大白眼,爬回隔壁房自己的小窝中,赌气睡下,还将被子扯过头,牢牢遮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炎华的脸色立刻就垮下来了,跟着她跳进房,委委屈屈地说道:“小白狐,真生我的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方青妍这小娘皮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啊!”
炎华当时虽然弃白小玉而去,但也是笃定了方青妍不会对一只尚未修灵的白狐动手,岂知方青妍虽是仙宗弟子,性子竟是如此狠戾,竟是存心要置白小玉于死地,他再想回身援手已是不及,心中已是懊悔到了极点,待到见叶聆风出手救下了小白狐,他这才放下心来,心情在一瞬间是如此大起大落,他不觉对这只无辜遭自己连累的白狐生出极大的歉疚,到了晚上便忍将不住,悄悄前来看她。
炎华也算是厚颜,白小玉如此端足了架子给他脸色看,他竟也不动怒,只笑嘻嘻说道:“小白狐,别生气了,我有东西送你。”
白小玉仍是不动,耳朵却竖了起来,还送她东西,看来这只狐狸也不算太过份,做错了事,居然知道要送礼物来弥补。
只是她堂堂雪狐族少主白小玉,会看得上深山野岭一只小狐妖送上的东西么?
鼻孔朝天“嗤”了一声,白小玉继续淡定装睡。
炎华半天不说话,却听得一阵细碎的声音,随即一股香浓之极的味道飘散了开来,那香味如此销魂蚀骨,分明是一只烤得喷香流油的烧鸡的味道。
白小玉循着香味拉开被窝,眼睛立马瞪直了。
炎华洋洋得意地望着她,手中捏的,可不正是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烧鸡。
这只烧鸡正中白小玉的死穴,她素来不禁荤腥,尤其爱吃烧鸡配小黄酒,几位爷爷常常摇头叹息,说她如此贪恋口腹之欲,将来于修行上恐有大碍,白小玉丝毫就不明白这烧鸡配黄酒,和修行又扯得上什么干系了,因此爷爷们的训话往往刚刚从左耳飞进,又嗖地一下从右耳飞走了。
她伸手欲接,炎华手一伸,将烧鸡举到她够不着的高度,挑眉问道:“你不生气了?”
白小玉连连摆头,恨不得高举双手双脚示意自己已经大人不记小人过了,炎华这才眉花眼笑,将烧鸡递了给她。
白小玉一把接过,一双爪子纷飞晃动,吃得不亦乐乎,炎华手指抵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眼中明媚的光闪闪如点点星光,待见她吃得急了直哽脖子,更是失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酒壶,指尖一顶,木塞弹开,黄酒的香味立时溢出,白小玉眼中盈盈光彩更亮,欢呼一声,一把抢过小小的酒壶,一气就喝了个底朝天。
白小玉虽好酒,酒量却不大,一小壶酒进了肚,眼神已经开始荡漾了,酒足饭饱后,一个个地吮着自己的手指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只殷勤的小狐狸似乎一口也没吃过,看在这只烧鸡味道还不错的份上,她大度一笑,决定与他冰释前嫌,于是带着三分酒意,她油腻腻的爪子拍上了他的肩。
炎华啊地叫了一声,远远跳了开去,夸张地揉搓着肩头上的油腻,满眼满脸都是嫌弃得不得了的神情,这是在嫌我弄脏了他这身骚包的新郎装了么?白小玉垮下脸,哼了一声。
炎华会意,知她心中不满,嘿嘿笑了两声又凑了过来,眼中似有疑问,白小玉白了他一眼,将自己吃剩的两只鸡爪,一只鸡头,还有鸡屁股,一齐往他手里塞,炎华顺手接过,一看之下,脸色忽青忽白,简直是哭笑不得:“这是你留给我吃的?”
白小玉使劲点头,酒意弥漫,眼中一片水光朦胧,炎华望着眼前醉态酣然的小白狐,嘴角抽了抽,无语。
在接天峰上的众仙兽之中,他本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霸道傲慢,莫看他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真没几个人能走近他的身边,更是没有任何人,胆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吃剩的鸡头鸡爪鸡屁股塞给他。
小小狐狸胆子真大,他对她的兴致不由更浓,当下也不再计较身上手上沾上的油腻了,正想再与她戏谑几句,忽觉肩头微沉,小狐狸头一垂,竟然趴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炎华哑然失笑,低头看她,彼时月华正亮,照得白小玉小小的身子洁如云絮,她的外伤在叶聆风的药浴调理之下早已好得七七八八,一身皮毛光泽柔亮,皎洁晶莹,额际一圈金黄色的毛边,灿烂夺目,仿若一顶小巧皇冠。
想不到啊想不到,初见时那个狼狈不堪的小狐狸,洗剥干净了之后,竟是如此粉妆玉琢的一只白狐。
炎华抚着下巴笑了,心底暗自揣测,若是这只白狐能修成人身,定会是一位娇俏可爱的少女,一身白衣如雪,秀发如瀑,微微一笑,细致的眉眼眯成两弯清亮的新月。
忍不住抚过她头上柔软的毛发,轻声道:“快些睡吧,我明晚再来瞧你。”眼神如此温柔,带着连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欣悦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