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在空中悬浮,不断围着主人转圈,忽高忽低,似乎亦在取笑主人适才的失足狼狈,叶聆风就站在身侧,唇边一缕浅笑,谢瑶不由满脸通红,瞪了自己的灵剑一眼,随即将剑收入了鞘中。
再度看向叶聆风,眼中满满的全是敬慕崇仰之色,深深欠身为礼:“谢谢师兄指点。”
叶聆风心中也替她欢喜,然他终究不擅言辞,与她说过这几句,便以目视她,意示还有何事,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谢瑶怅然若失,想要告退,瞬间又想起一事,咬唇道:“师兄,昨日之事,我代大师姐向你陪个不是。”
叶聆风皱起了眉头。
谢瑶心中忐忑,大着胆子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昨日是我带师姐们到花谷捉那只火狐,如果不是我,大师姐也不会犯下大错,更兼冲撞到师兄。”
昨日方青妍的刻薄嘲讽,似乎声声犹在耳边,自己一个外人尚且听得忿忿难平,二师兄这么多年来,一直顶着废物的身份遭人轻视,该是活得如何艰辛苦楚。
今日冲动来访,除了想见他一面,更想说的便是这句道歉的话,如果不是她,便不会有昨日的羞辱。
叶聆风仍是不语,柔亮的黑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半晌抬起头,神情坦然宁静,无尘无垢。
“此事与你有甚相干。”他淡淡一笑,“各人自有一张嘴,要说什么,我不愿管,也管不了那许多。”
“二师兄,我以后可不可以常来这里?”怕他转身就走,谢瑶急忙又鼓足勇气开口,一双杏眼中,燃着两小簇渴慕的光,见叶聆风正皱眉看她,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冲动了些,脸一红,嗫嚅加了一句,“常来这里,向师兄讨教一下仙术。”
叶聆风心中一凛,眼前女子未语脸先红,眼中的情愫虽未成形,然而已令他惴惴,废脉之身,遗忘之地,若对他生了绮念,毁的只能是这个清丽婉约的女子,也许话说重了才好,如此方能令她彻底绝望,小竹峰上,有他一个人就够了,真的。
当下冷冷一声嗤笑,“瑶师妹,我本是废脉之身,又怎能指导你仙术?”
谢瑶的脸立时白了,她本是无心之言,然而这话竟是戳到他的痛处了,但话已出口再难收回,只能仓皇解释道:“不,二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愈是心急,愈是难以成句,一张秀脸不由涨得通红,叶聆风打断她:“你今日来此,可还有谁人知晓?”
谢瑶茫然摇了摇头,不知他突然此问是何用意。
叶聆风的目光落在了远处,小竹峰上云雾四起,展目望去,茫茫一片云海,他清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仙山之中,只有这一处凡尘天地,师妹天资过人,更应将心思全放在修仙之上,如此凡尘之地,以后还是少来罢。”
再不多言,御琴飞起,仙乐悠扬之中,青衫已远。
话已点破到如此地步,叶聆风竟是如斯冷漠,对她不留半点情面,谢瑶不禁怆然泪下,羞囧之下,更兼心凉,出神半晌,这才艰难踏剑离去。
越过竹海,薄雾踏碎,叶聆风带着白狐,一直飞到了小竹峰顶。
“小东西,我对她,是不是太苛度了些?”叶聆风怀抱白狐,喃喃自语,风拂过他一身青衫,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仿佛亦如他此刻的心境,茫然而又懊恼,彷徨而又凄清。
目光落在怀中的白狐身上,小东西一双如星子般清亮的眼,正眨也不眨注视着他,那双眼是如此清澈幽深,他仿佛清楚地亦在其中看到另一个胆怯自卑的自己,心中悚然一惊,不,这不是我,这决不是我,脸色怆然发白,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感受到叶聆风情绪的急骤波动,白小玉惶恐不安,犹豫再犹豫,终是轻轻舔了舔叶聆风汗湿的手心,一下又一下,微微麻痒的感觉仿佛有一种无言的魔力,在她的无言安慰之下,叶聆风慢慢平静了下来,颓然将头埋进小白狐柔软的毛发中,低声自语:“也许,有你陪着我,也足够。”
白小玉呜呜鸣叫几声,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就在昨日,白小玉还是懊恼自己身为白狐之身,无法陪他絮语,为他解忧,然而在此时此刻,她却无比庆幸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白狐,只有这样,他才会对她卸下心防,展露出他的脆弱彷徨。
叶聆风远不似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豁达,小竹峰这片属于他的小天地里,他我行我素,逍遥自在,不用顾忌他人眼光。
然而他敏感脆弱,只要有人靠近,立刻以冷漠来为自己砌下心墙,将一切的温暖排斥在外,小竹峰,俨然成了他一个人自闭的狭小天地。
这样的他,也许不复初见那般高洁出尘,惊为天人,然而亦只有此时的他,才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不完美,但真实地让人疼惜。
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叶聆风却仍是那副自在悠然的模样,从容整理他那些花花草草,偶尔朝她一笑,笑容尽是温和淡然,仿佛白天出现的那段小插曲,并未对他的心境造成任何改变,他在她耳边低声呓语的那句话,也仿佛全是她的错觉,事实上从未发生。
然而这样的沉默,这样的无所谓,这样的淡然,却更让人纠结难安。
她心中是如此患得患失,忧思如焚,一直到了晚间还不得入眠,以至于晚上炎华摸进她房间的时候,她仍旧在神思缥缈中。
炎华照例一身红衣风姿潇洒,仿佛踏进了自家的闲庭后院般迈步而入,一掀衣袍在白小玉床边坐下,桃花眼照例亮出招牌的妩媚一笑:“嗨,我来了!”
实在没有心情答理他,白小玉只往床边稍稍挪了挪狐身,继续托着下巴发呆。
炎华也不客气,自管拿了桌上一只水晶梨呱叽呱叽地啃,一边含含糊糊提醒她:“小白狐,我来了啊!”
他浪费了半天表情,身为主人的小白狐却仍是一声不吭,眼神迷离,视他如空气,他竟是这般没有存在感么,炎华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梨,叹气叹得犹如深闺怨妇,拖长了声音再次重申道:“我来了!”
白小玉恍如未闻,炎华拿出喷香冒油的烧鸡,她仍是连眼皮子也懒得撇一眼,炎华郁闷至极,重重咬了一口梨,恨恨道:“小狐狸你真喜新厌旧,初见我时,流了一地的口水,那知转眼见到叶聆风生得比我好,你立刻就把我抛到一边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盖下来,换谁也承当不了啊。
“胡说,谁看见你流了一地的口水了?”白小玉立刻惊醒跳起来反驳,她虽然尚不能人言,然而休养了这两天,与他交流几句狐语还是不在话下的,
炎华失笑,这小狐狸果然沉不住气,稍微点了个火立马就放起了炮仗,这样也好,暴跳如雷总好过呆若木鸡,斜斜挑起一对桃花眼,眨了眨,立时就水光弥漫了,指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胸。
“你敢说你没有看过我这里?”
苍天可见,这娃儿从不好好穿衣服,半敞的衣襟下,玉般肌肤白腻如雪,小玉眼波不由自主又扫视了过去。
“对,就是这种要吃肉的眼神。”炎华仿佛捉住了天大的把柄,叫得一本正经,“你看了我的胸,你就得对我负责。”
这话说得,白小玉冷汗,瞬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刚刚当了把采花大盗,却在吃干抹净之后转眼翻脸不认人了。
这还是初见时那只嚣张跋扈的火狐狸吗?白小玉揉揉额头,感到无比头痛,这分明就还是一个孩子。
一个得不到糖吃就发脾气乱叫乱嚷的孩子。
然而这个孩子,此时却在她面前,饶有介事地指责她喜新厌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