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吃午饭的时候，天空一直在打着闷雷，好像老天爷攒了一肚子的气，却没有地方发泄，只能闷哼表示不满。
午饭后，随着几声“咔嚓、咔嚓、轰隆、轰隆”的响雷，豆大的雨点从天空降落，雨帘又紧又密，在天地间织成一张水之巨网。
几位夫人到小客厅中打麻将，阿兰和阿春收拾完家务后，兴高采烈地到场观战，牌局结束的时候，赢钱的太太会有丰厚的打赏。
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赵老爷的失踪似乎没有给翡翠园中任何人带来伤感和痛苦，三个姨太太都围着赵夫人转，赵夫人对她们都很爱护，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好像她们四个人是连成一体的，这和很多大户人家妻妾之间明争暗斗真是恰恰相反，不由得使我想起一种有趣的动物－－清洁鱼。
清洁鱼之所以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名称，是因为它们孜孜不倦地为别的鱼清洁口腔和鳍。在这种鱼身上，大男子主义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条雄鱼拥有"三房四妾"，这些雌鱼都不准离开雄鱼的活动水域，它们也不会团结起来反对这位蛮不讲理的"丈夫"。有时，一条雄鱼后跟着二至五条雌鱼，它们排成一长串，其先后次序是严格按等级排列的。雄鱼死了，地位最高的那条雌鱼就成为这群鱼的首领，不出几天，它身上会自动长出雄性生殖器而变成一条真正的雄鱼，而剩下的雌鱼则成了它的妻妾。
难道她们四个人之间隐藏着某种绝对隐私？我觉得我的想法有点过头，但是，她们四个人那种相依为命惺惺相惜的感情却让我又不得不怀疑，难道是我丑恶的东西见得多了，见到正面的美好的一面就觉得不正常吗？
在我胡思乱想着走出餐厅后，管家带着我来到他的房间。我已经对赵府的房间失去了调查的兴趣，因为我相信，如果所谓的秘密隐藏在这些房间中的话，老谋深算的管家即使找不到，可以任意出入所有房间的阿兰，聪明过头直冒傻气的阿兰也该早就找到了。如果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他们早就飞走了，不会还流连在这里，帮佣作仆。
管家的房间里面摆设很简单，里间是卧室，外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只红木椅子。
管家沏了两杯绿茶，我们坐在八仙桌边的红木椅子上，看着门外夹着狂风的豪雨，各自的心事也如这天气一样，风云变幻。
“阿华，灵蛇会现在人员零落，我很久没有看到会中的兄弟了。所以，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你打出的暗号，心里感到很亲切很激动。”我透过玻璃杯看到管家的中指肚上纹着一条眼形的蛇。现在，我知道了，他是个堂主。
“赵堂主，有什么需要兄弟效劳的，兄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兄弟言重了，我只是想把心中埋藏很久的秘密告诉你。我看兄弟的面相很好，双眉如剑，双目朗朗，凛然充盈正气；而且鼻直口方，头发黑亮，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我真的为灵蛇会有兄弟这样的青年才俊感到高兴。”
赵管家喝了口茶：
“所以，我今天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希望兄弟和我齐心合力，为重振灵蛇会效劳”。
翡翠园的仆人奉承人很有一手，我已经领略过阿兰的吹捧之辞，对于管家的夸赞已经比较麻木，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赵管家点了支烟，说：
“我今天上午说府邸的前主人回国去了，这是假话。其实，他是做了异乡之鬼。兄弟，别用看着杀人犯的眼光看着我，杨大卫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他是死在自己的手中。杨大卫是史密斯先生的中文名字。”
我也点了支烟，在雨天听故事真是一种享受，何况这故事还是真实的。
“杨大卫的父亲杨罗门在第二次**战争期间就来到了中国，杨罗门是英国军队中的一个翻译，是个典型的中国通。他在跟随侵略军烧杀抢掠的过程中，抢夺了了无数金银财宝。在黑龙山山顶上的星崖寺，他和一支十三人的英军小队伍，趁僧人们打禅七的时候潜入禅堂，残忍地杀光了正在入定的五十二个和尚，砍下所有和尚们的天灵盖，然后把他们的肉身付之一炬。”
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中国人什么时候能摆脱被欺凌的命运。
“这支英军队伍的头目埃克森是个魔法师也就是巫师，他听说这个寺庙里的方丈万忍和尚是个得道的高僧，他教导的徒弟也都是不世出的僧才。而埃克森知道一个得道高僧的天灵盖是一种灵力很强的法器，用这样的法器来修炼，可以增加自己的灵力。”
“有修为的僧人们在坐禅的时候会进入‘入定无我’状态，他们的灵魂会畅游八极，正所谓身未动心已远，体会宇宙中不可说的奥妙。他们留在禅堂的肉身则处在胎息状态，好像胎儿在母亲的**中。在这种情况下被猝然杀死肉身，肉身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但是他们的灵魂会受到惊吓而返回禅堂。”
“这时，灵魂找不到自己的肉身会很哀痛，因为灵魂只是一束星光体，必须寄居在肉体中才能继续存在，实现继续修行的愿望，成就道业。埃克森对灵魂方面的知识有很深的研究，他把这些僧人的衣服挂起来，把头盖骨放在衣服上面，僧人们的星光体在看到自己的天灵盖时，会和自己仅存的肉身融为一体，并且一直寄居在天灵盖中，继续修行。”
我觉得僧人们这种寄托灵魂的方式很容易理解，小时候有一次我家的五间茅屋被炸毁，只剩下一隅围成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棚子，我们家几口人就挤在那个小棚子中生活了很久，虽然不大方便，总比在外面流浪强多了。
不得不承认我在赵府中见到的听到的，都是我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我必须学着接受。
“没有了灵魂的肉体会成为一具白痴般的空壳，就像没有电带动的机器一样，废铁一块；没有了肉体的游魂只能成为一种单纯的意识能量，无法把内在的美表达出来，简单说就是浑身本领却没有用武之地。寄托在天灵盖中的灵魂一直以为自己还活着，他们由于没有了沉重的肉身，断绝了五欲六尘的纷扰，灵力会越来越强大。而埃克森则用卑鄙的方法把来自这些高僧们源源不断的灵力转移到自己体内，转变成他的魔力。”
赵管家又抽出一支烟，我替他点上，他喝了口绿茶，继续说：
“埃克森取走了五十二个血淋淋的脑壳，其他强盗们则打着火把四处翻腾庙里的财产。杨罗门从大殿正中金碧辉煌的佛像顶部发现了一块碧绿的玉璧，这个玉璧呈螺旋状盘旋，像两条蛇在交尾，对着月亮望去，会看到玉璧里面有流动的水样光带。杨罗门如获至宝，他坚信这枚玉璧才是这座寺庙最有价值的镇山之宝。他给这个玉璧起了个名字叫绿波。”
“就在杨罗门取走玉璧后，奇迹发生了，佛像的头顶游出一条接一条的蛇，杨罗门和埃克森见状大惊，他们急忙命令英军撤退。并且点燃火把扔到蛇阵中，蛇越来越多地从佛顶游出来，那些贪财的英军来不及逃跑，都做了蛇的腹中之物。”
“剩下的八个英军丧魂落魄地下了山，当他们下山以后，才敢回过头来，只见山顶已经在一片火海之中，各种颜色的蛇类在火海中舞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种恐怖凄惨的景象，就像身处十九层地狱之中。这些杀人不眨眼之徒都吓的尿了裤子，哭爹叫娘地疯狂逃窜。”
“杨罗门后来没有回国，他在中国定居下来，办了个贸易公司，娶了个美貌贤淑的中国太太，摇身一变成了个慈善的实业家。他们夫妇第一胎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取名玫瑰。中西合璧的玫瑰长的真是比玫瑰还要美，她吸取了父母的优点，像一个可爱的天使，见到玫瑰的人都会忍不住送给她最美好的祝福，即使是恶魔见到这样可爱的孩子都会放下手里的屠刀。杨罗门爱女心切，在玫瑰七岁生日的时候，便从自己珍藏的宝贝里，拿出最钟爱的绿波玉璧戴在玫瑰的脖子上。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玫瑰能配得上绿波。”
“玫瑰渐渐地变了，变得和过去那个蜜糖般的天使截然不同。她不再喜欢坐在父亲的膝盖上撒娇，不再喜欢唱歌跳舞，也不再喜欢和别人家的孩子在一起玩。她的眼神开始变的阴沉，好像对每一个人都严加戒备。她的饭量越来越少，身形越来越瘦，并且越来越喜欢独处。父母亲都以为女孩子长大了都会这样，女大十八变，这才只是开始。可是，”
管家的神色突然变得很恐惧，我为他续了杯水，他一口气喝干，说道：
“后来，玫瑰的妈妈杨夫人发现玫瑰在园子里的小溪边吃生的黄鳝，玫瑰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看到黄鳝、蚯蚓、壁虎之类的东西都会心跳加速，晕厥不醒；甚至连泥鳅黑鱼都不敢吃，害怕这些长相丑陋恶心的东西。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像天使般可爱的玫瑰竟然像吃糖果一样把那可怕的活物放在嘴里嚼的嘎吱嘎吱响。杨夫人当时就晕了过去，被丫鬟摇醒后，她把自己见到的那一幕告诉了杨罗门，杨罗门将信将疑，开始仔细观察玫瑰。”
“玫瑰知道母亲是见到自己生吃黄鳝受了惊吓，便开始在夜里出来觅食，当她拿着蜡烛在小溪边生吃青蛙、黄鳝、蚯蚓、老鼠的时候，躲在花丛里的杨罗门觉得末日降临了，他遭到了报应。”
“杨罗门请了很多名医来给玫瑰看病，玫瑰的脾气越来越坏，她大声叫喊说自己没有病，只要有医生来看病，她就边摔东西边大声痛哭，又急又怒的样子令杨罗门夫妇心疼不已。就这样玫瑰的病情越来越厉害，她白天整天睡觉，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悄悄地走在府里的树林中、小溪边；她已经不再吃煮熟的东西，再美味的佳肴她都不会多看一眼，她爱生吃那些别人恐惧的软体生灵，杨罗门只好买来这些东西让她吃个饱，可是，她最爱吃的还是自己亲手捕捉到的那些东西，好像那种吃法更美味更有趣。”
“病急乱投医的杨罗门开始变得迷信起来，神汉巫婆、道士和尚结识了一大堆，但是这些人绞尽脑汁使出了看家本领也没有让杨玫瑰恢复正常。”
“杨罗门觉得玫瑰的怪病一定跟自己过去杀人抢掠的恶行有关，他开始吃斋念佛，怜贫济苦，希望自己的忏悔能感动神灵，让女儿恢复正常。”
“在一座寺庙里，他偶然结识了一个灵蛇会的会员陈树德，那时候灵蛇会的活动都很公开。两人研习佛法，经常互相交流，杨罗门便对这位知己佛友说了玫瑰的怪病，陈树德说这孩子一定被某种可怕的东西附身了，她是在替父亲偿还孽债，是个很可怜的孩子。杨罗门知道这位佛友很有修为，便在玫瑰十岁生日那天邀请他到府中看看孩子，陈树德见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拿着吃了一半的壁虎时大吃一惊，差点昏倒。”
“陈树德并不是被那只在玫瑰嘴里挣扎的半截壁虎吓昏了，而是在看到她脖子上的绿波时被吓倒了。因为陈树德过去曾经到那座被烧毁的星崖寺中进香，和万忍和尚等僧人都是同道好友，他知道这只绿波玉璧里面蕴含相当邪恶的力量，它的力量甚至可以颠覆一个王朝，曾经是那个风靡全世界的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的至爱饰品之一，后来这个克里奥佩特拉与敌国战争失败，毒蛇噬胸而死。易主的玉璧迁流辗转，被无数人珍爱过，同时也残害过无数人。最后，一个印度的僧人把它带到中国，镶嵌在佛像的顶部，希冀佛门的慈悲可以平衡玉璧中那股可怕的诅咒般的力量。”
我已经被赵管家的叙述深深吸引，香烟烧到了手指才感觉到疼痛，我连忙又替管家和自己点上烟，赵管家接着说：
“陈树德向杨罗门解释了玫瑰脖子上那块玉璧的来历，杨罗门大惊失色，他走到玫瑰面前，想取下那块绿波，可是玫瑰却大声尖叫，不许杨罗门拿走自己的绿波。杨罗门和夫人哄了许久，想把玉璧骗到手中，玫瑰却拿起一把剪子，狰狞地告诉他们：玉在玫瑰在，玉不在玫瑰即刻自尽。杨罗门此时已经深信陈树德的话真实不虚，但是，陈树德也告诉杨罗门，玉中的邪灵已经和玫瑰的灵魂合二为一，玫瑰的身体现在只不过是邪灵寄居的巢穴，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她和玉分开了。”
“杨罗门此时才知道自己种的苦果最终还要自己尝，他看着女儿眼中野蛮怨毒阴冷仇恨的光芒，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些在大火中扭曲着身躯的蛇群，他大叫一声，晕了过去。整个府上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所有主仆人等都围在杨罗门身边，等家人把杨罗门救醒后，玫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管家说到这里，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世界像是一个人发泄过后的宁静，一切景物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充满生趣。我沉浸在赵管家讲述的故事中，感到世事如梦。
“后来呢？杨玫瑰一直没有回来吗？”我问。
“杨罗门在玫瑰出走的那一年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史密斯，中文名杨大卫。有过了几年，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他们怕这个孩子重蹈姐姐的覆辙，便让她跟随母亲的姓氏，姓朱，叫朱莉亚。”
“她就是府上的大太太？”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才来了两天，我却已经看出赵管家对朱莉亚夫人浓浓的感情，那种感情也许已经超越了一切。在他从口中吐出她的名字的时候，我都能听出那三个字饱含着一种特别的情愫。也许他之所以一直守在这里做一个仆人，就是为了每天都见到朱莉亚。
“是的，杨大卫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妹妹朱莉亚十岁。那一年，我十八岁，加入了陈舵主的灵蛇会分会，并且在陈舵主的介绍下进入翡翠园做管家。”赵管家的声音变得充满了温情，也许是忆起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
“当年杨罗门疾病缠身，很想念出走的杨玫瑰，他觉得自己当初应当包容玫瑰与常人迥异的生活习惯，这样，孩子就不会离开这个家。他相信杨玫瑰身上的那块绿波是通灵的，便经常念叨女儿的名字，对着空气诉说自己对她的深深想念和歉疚，并且联络上了另外几个从星崖寺逃出来的战友，经常和他们互通信件，这些战友的人生都很凄惨，这些不幸的人在一起交流，让杨罗门的心情平衡了很多。就这样在忏悔和赎罪中过了五、六年，他几乎半疯半傻快要死去的时候，杨玫瑰突然回来了。”
